已知死亡的必然性該如何生活

講座二十三

在這個講座中,Kagan教授邀請學生思考,當我們已知死亡的必然性時,該如何生活的問題。他還探討了一個議題,即我們該如何設定目標及著手實現,並同時考慮生命的時間限制。並要學生思考,這最終會如何影響我們工作的品質和成就,以及我們如何決定生命中值得做的事是什麼。

講座二十三:已知死亡的必然性該如何生活

    雪萊•卡根教授:上節課結束前我引用了庫爾特•馮內果的一段話,這段話類似臨終禱告,取自他的一本小說,禱告的基本主旨是表達感激之情。不管你生活的如何,至少你曾經生活過,就像他所說的,並不是所有泥人都能坐起來,他作為能坐起來的泥人感到幸運,他熱愛他所見到的一切,當我讀這段話時我並不知道庫爾特•馮內果剛剛在前一晚去世,就在課後有位聽課者告訴了我這件事,所以我很想對他的逝世說句話,我希望庫爾特•馮內果在他臨終之時,這位活到84歲的老人能夠為他成為坐起來的泥人而感到幸運。 我們下面要探討的問題是,我們已經研究了很多生命和死亡的本質,那麼問題是,既然我們將會死去,我們應該如何生活?前面我們討論了對待死亡應持何種態度,我論述了,正如我剛剛提到的,雖然面對死亡最常見的反應是害怕或恐懼,但事實上我們應該心存感激,應該把自己當成幸運兒,因為我們曾經生活過。 但是因為我們必將死去,我們又該如何生活呢?最直接的回答聽上去像是個玩笑,我想說,既然我們將會死去所以我們應該多加小心。 曾經有個電視節目肥皂劇叫做《希爾街員警》,每天節目開始時都會有一個警官將今天要發生的案件及調查評點一遍,在結束時他派出警員並說,小心些或者注意安全。 但我說的小心謹慎並不這麼簡單,如果你不留神你可能沒注意到路上來車,可能會被撞身亡,我說的是我們必有一死,直覺上似乎是要我們特別小心些,因為這麼說吧,你只能活一次,對吧!你不可能活第二次,因此我們終有一死,我們壽命有限,要求我們面對這種可能我們會搞砸生活,我們可能荒廢一生。 嚴格來說我想指出並不是生命有限,所以我們才可能虛度光陰,即使我們是永生的我們仍可能荒廢生命,畢竟不管你如何度過你漫長無限的一生,你仍然需要生活在某種行為和活動模式中,而這種生活模式仍然有可能不是你可以擁有的最好的生活模式,因此搞砸生活虛度光陰仍有可能發生,不管我們的生命是否有限。 然而儘管如此,有限的生命增加了額外的風險,搞砸生活的額外風險,假設我們可以永生,假設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比方說有人用他無限的生命數整數,一二三四五六,這可能沒有用無限的生命做其他事那麼有價值。比方說做更複雜的數學研究,然而如果你花了上萬年或者上億年數這些整數,並最終意識到這是無意義的,你總是可以重新開始做更有趣的、更深入的、更有價值的數學研究。 永生給了你重新來過的機會,給了你從頭再來的可能,我們這時可能覺得死亡特別可恨,因為我們生命有限,所以死亡奪走了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當然這也不完全正確,即使你無法永生,你活了80歲或100歲,你仍然可以在你20歲30歲或50歲時重新審視人生並換一種生活方式,所以喪失重新來過的機會並不僅僅因為死亡本身,不是死亡本身造成的,但是死亡來臨一切就都結束了,使我們更加意識到我們要非常小心,因為我們生命有限,我們僅有有限的時間重新來過。 有兩種錯誤我們需要避免,我們可能發現,一方面我們會做出錯誤的選擇,錯誤地設定了目標,另一方面,即使我們設定了正確的目標我們也可能無法完成我們要達到的目標,因此我們只能重新來過再試一遍,所以我們需要注意兩方面的事情,我們需要注意目標是否正確,我們也要注意完成目標的方式是否正確,因為事實如此,我們只有有限的時間重新來過。 再次,如果挑剔些,嚴格說來並不是因為我們生命有限,所以我們必須特別謹慎,假如沒有多少事值得去做,假如做完它們不是特別複雜不是特別困難,假如只有五件事值得做,即使每件事你都無法一次做好,你也最多需要兩到三次就能搞定,而且每次嘗試也僅需一兩個小時,當然這會是一個非常貧乏的世界,我們只能做這點事情,但如果世界就是這樣,而我們有一百年的壽命,那我們就不需要特別在意是否要小心謹慎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致力於這五件值得做的事,並且有足夠的時間做完每件事,一百年的時間太長了,我們不需要小心什麼。 因此不是因為生命有限所以我們才要小心謹慎,而是因為我們的生命相對有限,相對於那些值得做的事情、相對於完成那些事情需要克服的困難和障礙,因為我們有如此多的事情需要做,而且需要做好,所以我們需要非常謹慎,我們沒時間四處出擊試一試這事試一試那事,如此生活的人將發現他們做的事總也不是最佳選擇,你不必去證明那些事是否值得做,我們時間相對有限,我們會有額外的負擔去認定什麼事最值得去做,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可能,當回首往事時會發現我們沒有做出最佳選擇,我們設定了錯誤的目標,並不一定是做了不值得做的事,只是基於有限的時間,我們能做的事情來說可能是個錯誤的選擇,我們也可能發現我們沒有足夠謹慎地選擇完成這些事情的方法,雖然我們的生活允許我們重新來過,但我們沒有時間全部重新來過,因此死亡迫使我們去做的就是更加謹慎。 舉個例子,比如一位藝術家、一位音樂家來到錄音室,他準備開始錄製自己的唱片,或許他只需要唱幾首歌,所以如果他有足夠長的時間在錄音室裡待一個月,他/她就有足夠的時間唱那幾首歌,也許這幾次唱得都不是最好的,那我們接著試試看,第一次沒錄好我們就再錄一次、再錄第三次、再錄第四次,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那麼在你開始之前或者錄製過程中,你就沒有很大的壓力去考慮我要錄製哪首歌、我第一遍能不能錄好、最多錄兩遍行不行? 但如果你在錄音室裡不能待一個月,你只能待一周或者一天,突然間所有事情都急迫起來,時間變得寶貴了,你必須儘早決定錄哪首歌最好,雖然還有其他歌,但這些歌看來是更好的選擇,當你錄製它們時你不能像以前那樣漫不經心隨隨便便了,你必須儘量一次錄好,最壞情況兩次也要錄完。 在我看來這就是我們的處境。並不僅僅是因為我們將會死去,而是我們會說,這麼活色生香的世界、這麼多姿多彩的生活、無數值得追求的目標,但這些目標大多難於實現,雖然我們有機會重頭再來,不論我們調整努力的方向還是努力的方式,但我們都必須小心謹慎,死亡提醒我們要留意要小心。 當然說到這裡馬上會碰到的問題是,好了,我更加小心了,我會謹慎的,但我應該如何生活呢?我應該怎樣度過一生?在前面的課程中我們講過,活著本身可能就有價值,但不論我們是否同意這個觀點,毋庸置疑的是,我們生命的價值同時體現在生活的內容上,所以我們要問,我們的生活應該包含什麼內容呢?我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生活中真正要追求的是什麼就相當於在問生活的意義何在,什麼是真正值得追求的,雖然這是個很重要、也許是最重要的問題,但這個問題我認為是其他課程的話題,所以儘管已經觸及了這個問題,我還是會到此為止。 然而我們也許可以說,從宏觀角度我們有兩種策略可以選擇,大致思考一下這兩種策略還是值得的。第一種策略認為,因為你只有有限的時間,實際上這兩種策略的出發點是一樣的,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所以應該儘量充實生活,儘量去做所有想做的事,但是有兩種不同的策略來實現這一想法。第一種策略說的是,由於目標越高失敗的風險就越大,所以你應該瞄準一些你肯定能完成的目標,享受美食、夥伴、性、霜淇淋,有個論文題目就是讓你們從哲學上闡述「吃喝玩樂時不我予」這個觀點,這就是第一種策略。我們可能活不到明天,所以趁我們還活著就應該盡情享受人生,去追求那些有很大機會完成的事情。 策略二認為這樣也許不錯,我們有很大機會完成些事情,但策略一的問題在於,你獲得的那些成就,那些肯定能完成的事情都太小了,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生活中最有價值的事情大多不會這樣輕易得到,不會這樣如探囊取物一般。你或許想寫部小說、譜首交響樂或者結婚建立家庭這一類事情,策略二的擁護者會說這才是生活中最有價值的事情,生活中包含這些成就比包含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的生活更有價值。我估計「吃喝玩樂」的支持者不喜歡把那些稱為「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很可能策略二的擁護者就會這樣說。 在我看來,要說哪一種生活,如果你擁有的話,如果你肯定能擁有的話,如果上帝說,看,你想要哪種生活我保證你能得到,是那種吃喝玩樂的生活還是那種充滿成就的生活,估計大多數人都會說充滿成就的生活是更有價值的生活。但問題是,擁有更大成就的生活、追求更大成就的生活也是更容易失敗的生活,你想寫一部偉大的美國小說,十年過去了你還沒寫完,二十年過去了你發現你命中注定寫不出來美國最偉大的小說,你嘗試經商但是破產了。 所以正確的策略應該是什麼?我估計很多人會說還有第三種策略,第三種策略指出,明顯正確的做法是要適當多元化追求一些,怎麼說呢?高層次的目標,追求一些高層次的成就,因為如果你實現了這些目標你的生命將很有價值,但同時也要摻雜一些低層次目標,這樣你至少保證你的生活獲得了一些成就。這樣的生活確實不錯,但這又引起了下一個問題,到底多大的比例是合適的?這個問題我仍然不會回答,但是那些選擇「吃喝玩樂」這個題目的同學,我希望你們在論文中仔細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還有另外一種想法,如我所說,兩個策略的背後,追求大目標追求小享受都是得到某些東西,它們的潛在含義是,只要你的生活含有有價值的內容,價值越多就越好,這兩種策略都有同樣的內在邏輯,越多越好。 前面的課程裡我論證過永生實際上不是件好事,儘管世界豐富多彩,但最終生活不再有新內容,永生就是可怕的,但這樣說並不意味著我們大多數人能望其項背,對大多數人來說,30歲去世,你失去了如果你能活到40歲可以得到的美好事物,40歲去世,你失去了如果你能活到50、60或者80歲能得到的美好事物,所以我們比較認可的是,當其他條件相同,活得越長越好,現在這是一個50歲的人生,假設你一生以一定的生活品質生活,100個價值點,不論單位是什麼,用我們衡量幸福的單位,我們會說,看,同樣的得分活100歲比活50歲要好,很有道理,我們會說,我們都同意是吧!生命的數量是件好事,這看起來很有道理, 但我們又要說,儘管生命的數量很重要,但它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生命的品質也很重要,這同樣簡單明瞭。如果你要選擇50年100分的生活,還是50年,比如說130分的生活,你當然會選第二個生活,生命的長度不是我們唯一考慮的事情,生命的整體品質也是我們考慮的事情,這同樣是我們之前談過的一個話題,是什麼使得一種生活好於另一種生活?所以我們現在看到把它們綜合起來,注意品質同時注意數量,或者說持續時間。 我剛才換了種說法,是因為,你看,如果我們從數學上考慮,所有問題都是數量問題,所以當我們計算數量時我們不僅要考慮生命的長度,還要考慮生命的品質,所以這個方形面積是50乘100個單位,所以是5000個單位,我又要吹毛求疵了。想一下這個單位,它是品質單位,一年裡的生活品質,所以這個單位是每年的品質,反正是5000個單位,這裡是6500個單位,你可能會說,看,我們可以綜合生命長度的重要性和生命品質的重要性,把它們乘起來就行了,不用對這些數字斤斤計較,它們不是精確的度量,但它們的內在邏輯很清楚。這個方形面積代表了全部的生命品質、全部的數量,它代表了你這50年可能獲得的全部收穫。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衡量不同的人生,你可能開始考慮,看,假如我可以活50歲每年130分,或者活100歲,品質數字稍小一點,我們會說品質低一點但時間長一點,持續時間更長,後面這個生活裡包括更多有價值的內容,它的原理就是這樣。但我們要問,如果我們擴展數量概念的內涵,把生命長度和生命品質的乘積作為對象,這樣就能衡量生命的價值了嗎?這樣就能描述生活的品質了嗎? 讓我再畫幾個不同的生活,讓我們從中選擇。假設這是個快樂長壽的人生,150歲,為了使例子更形象,假設生活品質是50分,那麼這個面積是7500。假設,為了讓你們有些概念,假設到目前為止最好的人生也就能打10分,那麼50分是個不可思議的生活,而且你活了150歲,非常幸福的一生。現在把它和這種生活比較,假設這種生活在各個時期都沒那麼好,都是正1,零的意思是這種生活不值得過,儘管沒比不存在更差,負數的意思是過這種生活你還不如死了好。這個生活僅僅是值得過下去,它是正1,但這是個很長很長的生命,長到我畫不下來,所以我在中間用省略記號代替,假設它持續了3萬年,數學計算很簡單,面積是3萬乘1是三萬。好的。 所以你可以在兩種生活中挑選,選擇A還是B,從數量的角度看,廣義的數量概念就是用生命長度乘以生命品質,生活B得到的數量更大,3萬比7500,但是大多數人,當我們選擇的時候不會認為B是一個更好的生活,儘管(它有更多的)數量。不妨假設我們可以計算出價值的數量,我們生活中包含了多少價值,但是這樣非常非常小的數量延伸非常長的時間,數量確實大了,但A更吸引人,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認同這點,但是對那些認同這點的同學來講,你會說,數量不說明全部問題,或者說當我們考慮生活品質以後,問題不在於我們無法度量它,而在於如果我們降低品質的重要性,只把它折算成數量,那麼我們得到的只是一個總體數量。B的總體數量比A大,但如果你不認可B是更好的生活,這就是說總體數量不說明全部問題。 那麼我們在A和B之間還有什麼其他可選擇的?一個很合理的回答是說,即使A的時間較短,但它達到過峰值,它達到的高度在B裡沒有任何時候達到過,或許在評價各種生活和在不同生活間選擇時,我們不能只關注價值的數量,我們也要關注它的峰值,要關注它達到的高度。在不同生活間選擇的時不光要考慮你總共得到了多少東西,而且要考慮你獲得或者完成的最大成就是什麼,也許我們能推論出品質勝過數量,如果有品質上的明顯差別,數量的重要性就退居二線了。當然如果我們有更長的生命,而且我們獲得了很大的成就,比起較短的獲得很大成就的生命,更長的生命更好,所以數量也重要,只要我們認可品質是最重要的。 但這種理論更徹底的版本指出,實際上品質是唯一重要的,人生的峰值是唯一重要的,荷爾德林在他的詩歌《致命運三女神》裡表達了這一觀點,這篇文章我讓你們看過,但我現在再讀一遍:《致命運三女神》 [此詩譯文摘自互聯網感謝譯者] 萬能的女神們請假我一個夏季 一個秋季,讓我的詩歌成熟 那麼我的心兒滿足於這甘美的遊戲 就樂願死去 這顆心靈在生時不能獲得它那高貴的權利 死後也不會安寧 可是有一天,這神聖的事業 深藏在我心中的詩歌獲得完成 那麼冥府的沉寂,歡迎你來吧! 我將會滿足 即使我的樂器沒有伴我同住 我只要有一天過著神的生活,我就更無他求 荷爾德林說的是,他根本不關心數量,如果他能實現一些偉大的成就,如果他能攀上頂峰,寫出偉大的詩作,那就足夠了,只要有一天他過著神的生活他就更無他求。 所以當我們思考如何度過一生時,只有我們前面幾周探討過的那些理論是不夠的,那時我們探討了生活中值得擁有的是什麼,同樣我們也要解決品質和數量的問題,品質只是在折算成更多的價值數量時才重要,還是品質本身就重要、本身就值得追求?即使這時價值數量較少,而且如果品質很重要,那麼數量重要嗎?還是品質是唯一重要的?是像荷爾德林說的,只要他過一天神的生活就別無所求嗎? 我估計荷爾德林之所以認為那種生活是他渴望的最好生活,部份是因為他詩作產生的持久影響,當我們想到完成了這樣一些事情時,我們會發現我們藉此獲得某種意義上的永生,我們通過自己的作品活著,所以我們要探討的下一個問題是,在那些因為我們壽命有限所以我們該如何生活的策略當中,某種意義上的永生是不是一種策略?或者至少某種意義上的永生能否使我們得到些安慰?我一直在強調「某種意義上」,因為嚴格來說,如果你通過你的作品活著,你並不是真的活著,這是一種準永生、類永生,不相信這種永生的人可以把它叫成偽永生,實際上這讓我想到了個笑話,是伍迪•艾倫說的,「我不想通過我的作品活著,我想通過不死活著。」 那麼如你們所知,前面我論證過真正的永生、沒完沒了的生命不是件好事,但是很多人仍然期望這種準永生,實際上我認為這也可以分成兩種粗略的形式。有時人們會說,儘管你不是真的活了下來,但有些近似的東西,比如你的一部份活了下來,如果我有孩子,那麼就會有一些,以我來講,是個男性,我的一些基因流傳下去,然後他們的基因傳給他們的孩子,然後他們的基因傳給他們的孩子,如果你想像一隻變形蟲分裂又分裂、分裂又分裂,原始變形蟲的某些部份會延續很多很多代,有些人從這種想法中獲得安慰,不管怎麼說。他們的一部份活了下來,如果不是通過子女遺傳,至少我身上的原子循環再利用了,儘管我消散在宇宙裡,但我從未消失,有些人從這一想法中得到安慰。 德國哲學家叔本華認為,這種想法可以減輕死亡的煎熬,他說有人可能會問,怎麼能把微不足道的塵土、天然粗糙的頑石當做是我們萬物之靈的延續?他回答說, 哦,你認識這些灰塵嗎?你知道它是什麼、它能做什麼嗎?在你鄙視它之前先去瞭解它吧!看似不起眼的塵土、灰塵,溶於水就會結晶,它將像金屬般閃耀,發射出電子火花,它會自己選擇成為植物或者動物,在它神秘的子宮中孕育出新的生命,你自己那點斤斤計較相比之下太神經質太焦慮了。 這是段很動人的文字,但我必須說我並不認可,我沒獲得任何安慰,當想到我的原子還會活下去,還在其他地方接著起作用。所以第一種類型的準永生,想到你的一部份會繼續存在,你由此獲得安慰,在我看來是種絕望的掙扎,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也許叔本華可以自欺欺人地認為,哦,我死去也沒那麼糟糕,很快死去也沒什麼大不了,至少我的原子還將存在,這個想法我不認可。 還有第二種思路,雖然想像你的一部份在你死後延續下來不能給你安慰,但你的成就在你死後會延續下來,荷爾德林寫的詩,我們在二百年後還在讀,你可以寫一部小說,20、50、100年後還有人讀,你可以在數學哲學或者科學上作出貢獻,50或者100年以後人們仍然在談論那些哲學觀點或者數學成就。 你還可能獲得其他成就,你建築的房屋在你死後依然矗立,石匠,我讀過一篇採訪石匠的文章,他們很自豪也很寬慰,當想到他們死後很長時間內他們建起的房屋依然會在那裡。你可能會創建一家公司,在你死後仍然存在,或者說你可能建立一個家庭,由此感到幸福和安心。這裡的想法不是你的一些基因會傳給你的後代,而是你培養了一位正直的公民是件了不起的成就,你生活中值得做的事情,這份成就在你死後仍然存在。 那麼我們該如何看待這第二種獲得準永生的方法?當我想到這點時我有些左右為難,和那些塵土或者原子的說法不同,那些說法只是自欺欺人,我發現我比較認可第二種想法,我發現自己被這種想法吸引,有些值得去做的事就是去創造能持續一段時間的東西,創造意義重大的東西,即使我在地球上的生命短暫,如果我的成就能流傳下去我的生命也會因此更有價值。我估計這就是荷爾德林的想法,這個想法吸引我,我想它部份解釋了為什麼我要著書立說,我希望我寫的東西在我死後20年還會有人讀,或者50年,或者要是我幸運的話,我死後100年還會有人讀。 在一般情況下,或許在大部份情況下我認可這種想法,但在另一些情況下我必須承認我對它也有質疑,我又想起了叔本華的那段話,他對塵土的頌歌,我發現就像叔本華在絕望之時自欺欺人地想,我就是變成灰塵也沒什麼,塵土非常非常重要,我難道不也在自欺欺人地想像,想像那些偉大輝煌的事情,想像那些充滿價值的成就,想像在我死後仍然存在的成就?所以至少在一些時候我覺得自己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但那只是一些時候,大多數時候我認可荷爾德林的想法,並不是說非要認為數量一點也不重要,寫一部偉大的著作就是你需要的全部,其他偉大著作都是多餘的,這對我來說太極端了,但至少完成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在我看來增加了我生活的意義和價值。 下面我講一種完全不同的思想,我會非常簡單的闡述一下這個思想,但它也是值得關注的。今天課上我們講的所有想法,它們的整體思路、它們共同的出發點都是由於我們必有一死,我們應如何生活,我們應該儘量讓生活過得更好、過得更有價值,儘量充實自己的生活,儘管我們有空間探討最佳策略應該是什麼,這一思路說的是我們對失去生命無能為力,所以正確的做法是讓我們的生活儘量有價值,盡可能看到它的價值。 但這裡還有一種完全不同的思想,這一思想說的是,是的,我們會失去生命而且這很可怕,但只有當你認為失去生命是壞事時它才可怕,如果我們認為生命不是有價值的東西、不是件值得留戀的東西、不是我們獲得最大價值的媒介,那麼失去生命就不是什麼損失。這個觀點我們以前見過,對吧!死亡的主要壞處在於,根據剝奪理論的解釋,我們失去了我們本來可以擁有的有價值的生活,但如果生命總體來講不值得擁有,那麼失去它就不是件壞事而是件好事,所以關鍵不在於儘量活得有價值,而在於認識到,總的來講生命不是好事而是壞事。 我知道我下面要講的類似《經典重讀》裡的簡單描寫(ClassicsIllustrated是一個世界名著改寫本叢書的名稱),而且有些過於誇張,但粗略來講我們說,第一種觀點,生命是美好的,所以失去它是件壞事,所以趁我們還活著要儘量充實它,我們可以叫它,粗略地講,西方觀點,而且粗略地講,那種認為人生並不像我們認為的那樣美好,而是總體來講很差,也許把它叫成東方觀點太武斷了,但至少這個觀點在東方思想裡,出現的比在西方思想裡更多。 第二種觀點最好的實例是,我認為是佛教,佛教教義是「四諦」,第一諦說的是人生是受苦,佛教徒相信,如果你仔細思考生命的本質,你會發現人生處處都是失落、都是怨憎、都是疾病、都是死亡、都是痛苦,當然有些我們希望得到的東西,如果我們幸運我們會得到它們,但過後又失去它們,這僅僅增加了我們的痛苦、怨憎和不滿,總的來講生命不是好事,這是第一諦,人生是痛苦的。那麼基於這個判斷,佛教希望把你從這些束縛中解脫出來,那麼當你失去它們時你的損失最小,實際上佛教希望把你從自我幻象中解放出來,其實沒有一個「我」。 失去任何事情、死亡之所以可怕是因為你擔心「自我」的消散,但如果本來無我就沒有東西可以消散,這都很合理,我對佛教非常尊重,它說的都很合理,只要認可生命是痛苦的。但不管怎麼說,我在西方文化中長大,我讀著《創世紀》長大,上帝俯視世界然後說,真美呀!對我來講,至少通過消極厭世來減少自己損失的做法不是我願意接受的,對我來講生活可以是美好的,所以我的選擇是,而且我估計大多數同學也都會選擇我們開始時探討的那些策略,我們應該如何度過最有價值的一生?我們能作出什麼成就,讓我們能和荷爾德林一樣說,當我過著神一樣的生活。 2007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