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同一性(四)-怎麼活才有意義

講座十三

人格理論的敘述修正版本為,人格同一性的關鍵是具有相同的人格,加上沒有分支,也就是說,沒有相同人格從一個身體到另一個身體的轉移或重複現象。類似的「無分支」原則亦被添加到其他理論中。在課程最後階段,Kagan教授建議將對靈魂存在問題的思考從「我怎樣才能真正活下來?」轉變成「怎麼活下來才有意義?」

講座十三:人格同一性(四)-怎麼活才有意義

    雪萊•卡根教授:我們先回顧一下上周討論的問題,我們提出了人格同一性人格理論的一個難題,根據人格理論,成為同一個人的關鍵在於擁有同一個持續不斷發展的人格,而從根本上來說,這一難題其實就是有關複製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或者說一個人似乎可以擁有不止一具肉體,它們皆擁有同樣的記憶、信仰等等,我們得問問自己「人格理論該對此做出怎樣的解釋呢?」 想像一下,週末時,那個瘋子科學家拷貝了我的記憶、信仰、願望、恐懼、抱負、目標、意圖,然後將這些移植到另一個人的大腦裡,一切皆於昨晚午夜完成,早晨我們一覺醒來,問自己,「誰是雪萊•卡根?誰是上周給你們講課的那個人?」我們似乎無法依照人格理論確定那個人就是雪萊•卡根,就是你們面前的這個人,假設另有個人在密西根,如果在密西根的人才是雪萊•卡根,而眼前的這個不是,儘管他確實擁有雪萊•卡根的記憶,且醒來後覺得自己正是雪萊•卡根-就像我醒來覺得自己是雪萊•卡根一樣,他起床以後思索今天課上要講些什麼?就如同我起床以後就會考慮今天上課該講什麼一樣,他記得上周上課的內容,就如同我記得上周上課的內容一樣。 但是人格理論並沒有明確的理由確認他是雪萊•卡根而我不是,畢竟,我與他擁有相同的記憶、信仰和願望,同樣,更出乎意料的是人格理論也毫無理由說明我是雪萊•卡根而他不是,畢竟,他也和我擁有相同的記憶、信仰和願望,此外,我們倆都是雪萊•卡根的說法也不成立,因為這樣一來就意味著雪萊•卡根同時置身兩處,所以答案只可能為我們倆都不是雪萊•卡根,但如果我們倆都不是雪萊•卡根,那麼最初說的那個人格理論就是錯誤的,因為該理論表明,成為雪萊•卡根的關鍵就是具有他的人格,我們倆都具有他的人格,但我倆都不是雪萊•卡根,如此以來,人格理論必定是錯的。 所以我們將人格理論稍事修正,判斷人格同一性的關鍵是在不存在其他分支的前提下具有同樣的人格,假設沒有分裂,只存在唯一的最佳競爭者,而非兩位勢均力敵的候選人,根據無分支原則,我們可以說…在一般情況下其實並沒有人將我的記憶和願望移植至密西根,世上只有我一人擁有雪萊•卡根的記憶和願望,因為沒有其他競爭者存在,我獨佔他的人格,所以我是雪萊•卡根,我就是上周給你們上課的那個人,這就是我們在一般情況下,從人格理論得出的答案。但是在科幻故事裡如果出現人格複製,也就是說人格出現分支,那麼無分支原則就會說明兩者其實都不是雪萊•卡根。 所以為解決這一難題,我們必須修正人格理論,然而困難在於,無分支原則似乎和直覺背道而馳,你想想,現在我站在你們面前說我自己是雪萊•卡根,即上周給你們上課的那個人,我相信我是雪萊•卡根,我上周給你們上過課,那麼我是不是雪萊•卡根呢?我擁有雪萊•卡根的人格,到現在為止沒什麼問題,我們現在要確定的是,是否具備無分支原則成立的條件,所以我們必須知道全宇宙裡有沒有一個人擁有我全部的記憶、信仰以及願望,那怎麼才能知道呢? 這個在你們面前講課的我是不是雪萊•卡根,取決於密西根是否存在一個擁有我所有記憶的複製品,這聽上去太有悖直覺了,所以,儘管附帶無分支原則的人格理論避免了複製這一問題,表示如果出現分支,那麼他們就都不是雪萊•卡根,但分支原則本身卻是極其有悖直覺的,人們判斷一個人是不是我,應該依據我在不同階段的內部事實來判斷,而不應根據別處,比如說外部發生的事情來判斷,所以,如果你不願接受無分支原則,如果你覺得它像是一條強加在人格同一性上的怪誕原則,也許你就得放棄人格理論了。 在此過程中,肉體理論的擁護者則綻放出會意的笑容,他們認為這足以顯現人格理論之愚拙,人格理論的整個問題在於人格就好比軟體,類似於程式,在你這台電腦上可以運行各種程式,可以在硬碟上存儲各式資料,如此這般,這些皆可以被複製,你可以不斷拷貝下去,你可以拷貝兩份我的人格,也可以拷貝成百上千份,之所以能夠向人格理論引入難以置信的無分支原則,其原因在於人格像軟體一樣能夠被複製。 所以他們就說:我們應該相信肉體理論,如果我們接受肉體理論,我們就避免了複製這一問題,因為肉體不同於軟體,軟體可以隨心所欲地拷貝複製多次,然而肉體卻無法分裂,人類的肉體無法分裂也不能產生分支,肉體絕不可能在某個週四一分為二,週四的肉體沒有、也不可能分裂為兩個肉體,如此一來,我們便避免了這整個問題,以上即為肉體理論的擁護面對人格理論難題時採用的一慣說法。 現在我們要問,確實是這樣嗎?肉體理論真的不存在複製問題嗎?人類肉體真的不會也不能分裂嗎?注意,這裡的關鍵字是「不能」,人格實際上也沒有分裂,對吧。儘管在我列舉的科幻小說一例中,那個瘋子科學家複製了我的記憶、信仰和願望,但那都僅僅是科幻小說裡的情節。如果我可以利用科幻小說探討人格分裂的可能性,並對人格理論進行反駁,那麼我也可以假借科幻小說的例子來談論肉體分裂的可能性,然後問:這會給肉體理論帶來什麼問題? 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低等生物的肉體會分裂,比如變形蟲分裂生殖,對嗎?這裡有一個變形蟲,它不斷分裂-在某一點上,我們來畫一個變形蟲分裂的圖,變形蟲在分裂,不斷地分裂,在某一點上開始變成這樣,然後變成這樣,然後砰的一下它就這樣分裂了,從生物學本身來講沒有事物會阻止細胞分裂,反而言之,細胞可以分裂,而人類肉體有別於變形蟲,其不能分裂,但也許在生物學上並沒有東西阻止這種可能性,假設我們明天打開《耶魯日報》,看到耶魯變形蟲研究中心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發現通過某種注射或是什麼其他方法可以讓人類肉體以類似變形蟲的方式分裂和複製,那時我們就不得不面對肉體分裂這一問題了。 與其深究此例,不如讓我再舉個稍稍不同的例子,該例曾在哲學文獻上受到熱烈的討論,它其實曾被某同學當堂提問過,如果不是更早…我記得也許就是上周吧,我當時說:好問題,我們會講到它,現在終於到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我打算從以前曾提到的例子講起。 回想一下,當我們講肉體理論時,我說過肉體理論的最佳版本並非需要整個肉體,而只是將大腦作為判斷同一個人的標準,以大腦為衡量尺度,而且實際上我們也無須整個大腦,只要部份即可,足夠安置人格、記憶等就行,然後我說,假定一邊的大腦半球就能滿足要求,如果大腦有足夠的冗餘,即使你大腦右半球遭到破壞,你大腦的左半球也依然保存了你全部的記憶、願望和信仰,這就夠了。 我們來關注以下問題,我曾給你們舉過很多例子,比如大腦移植到其他人的軀體上,假設…非常糟糕,這個週末我遇到一場可怕的事故,我的軀體毀掉了,他們把我大腦放進生命維持系統,不斷供氧隨即完成了一次徹底的外科手術,把它移植到了一具備用軀體上,備用軀體從哪兒來?有人得了極其罕見的腦部疾病,他們的大腦突然之間溶解了,於是我們就有了備用軀體。 好了,現在這裡是雪萊•卡根,他的軀體毀滅了,這是我的大腦,這邊這個是瓊斯的軀體,這個是史密斯的軀體,假定我們把這部份叫左半球,我們把它放在這裡-放在瓊斯的軀體裡,我們把另一個半球-右半球放在史密斯的軀體裡,我們連好了各種血管、神經,手術非常成功,兩個人都醒來了,這裡是瓊斯的軀體加上雪萊•卡根的左腦,史密斯的軀體加上雪萊•卡根的右腦,他們醒來了,我們得給他們起個名字以方便我們區分二者,我們叫上面這個人-瓊斯的軀體加上雪萊•卡根左腦我們叫他阿左;史密斯的軀體加上雪萊•卡根右腦,我們叫他阿右。 好了,手術很成功,阿左阿右都醒來了,他們都認為自己是雪萊•卡根,如此這般,然後我們問自己,根據肉體理論,到底哪個人才是雪萊•卡根? 有哪些可能性呢?我們可以說阿左是雪萊•卡根而阿右不是,阿右是假冒的,但是肉體理論並沒有讓我們做這樣的選擇,阿左確實有一半雪萊•卡根的大腦而且挺夠用,然而同樣阿右也有一半雪萊•卡根的大腦,看上去也夠用了,所以沒有理由說阿左是雪萊•卡根而阿右不是,類似地肉體理論也不是說阿右是雪萊•卡根而阿左不是。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還有哪幾種可能呢?我猜大家會說他們都是雪萊•卡根,這樣雪萊•卡根活下來了,也就是說他的肉體活下來了,即他的大腦活下來了,也就是說他大腦足夠安置人格的那部份活下來了,快樂地存活下來,只不過它現在在兩個地方存活著,所以從現在開始雪萊•卡根這個人同時處於兩個地方,阿左去了加州,阿右去了佛蒙特,於是,雪萊•卡根同時生活在東西海岸,這聽起來不太對。 那麼肉體理論還有什麼其他說法呢?肉體理論可以說他們倆都不是雪萊•卡根,雪萊•卡根已經在那場可怕的事故中死了,雖然我們現在有了兩個人-阿左和阿右,他們各有雪萊•卡根的半個大腦,以及雪萊•卡根的全部記憶,無論該記憶多麼有紀念意義,他們都不是雪萊•卡根,我們可以這麼說,但我們要是這麼說-這種說法似乎最討巧,但我們要是這麼說的話,那我們就得放棄肉體理論了,因為肉體理論認為,要成為雪萊•卡根就得擁有足夠的雪萊•卡根的大腦,在這個例子中,阿左和阿右看起來同時具有雪萊•卡根大腦的足夠部份,那肉體理論者如何解釋呢? 在我看來,不出意外,肉體理論者對這個問題的最佳處理方式便是加上一條無分支原則,肉體理論者會說,「判斷是否是同一個人的關鍵在於是否擁有同一個肉體,即擁有同一個大腦,即擁有足夠保存人格的大腦部份,並且不存在分支,也沒有分裂,沒有競爭者,只有一個人」,如果肉體理論結合了無分支原則,那麼我們可以說在這種類型的分裂中,此例在哲學文獻中被稱為裂變(fission),好比核裂變時一個大原子分裂成二,所以在這個裂變例子中,肉體理論者的觀點是,在裂變情況下發生分裂,出現分支,所以他們最終都不是雪萊•卡根。 但在一般情況下,這裡有我的肉體,為什麼我是雪萊•卡根,因為在你們面前的大腦-你們看不見它,但是確實在你們面前-和上週四在你們面前的大腦是同一個大腦,肉體同一,大腦同一,人才能同一,所以在一般情況下不存在分裂,僅需以大腦作為判斷標準,而在發生分裂的特殊情形下,即使根據大腦判斷也得不出結論,所以肉體理論者要想迴避裂變問題、迴避複製問題,就需要加入無分支原則。 不過無分支原則看上去的確不合直覺,判斷我是不是雪萊•卡根,是不是那個上週四給你們上課的人,取決於-反正我想像不出週末時是否有人移除我一半的大腦,並隨即把它塞到另一個人的軀體上,再把我縫好,這跟判斷我的同一性有什麼關係? 如果認為無分支原則毫無道理,作為肉體理論者的你可就遇到麻煩了。事實上,我們發現肉體理論也碰到了同樣的問題,和人格理論處於同樣的困境中,其實,裂變是人格理論裡用來說明人格如何分裂的好例子,事故發生前,這人是雪萊•卡根,他擁有我的信仰、願望、記憶、目標等等,事故之後變成了兩個人,即阿左和阿右,或者說變成兩個實體,即阿左和阿右,他們都具有雪萊•卡根的記憶、信仰、願望、目標等等,大腦的分裂表明了你將如何分裂人格,所以同一個例子在肉體理論和人格理論裡引發了同樣的問題。我唯一能想到的解決辦法-至少在我看來是最佳解決辦法,便是接受無分支原則,如果你不願接受無分支原則,那麼你的選擇就不明了,或者說你的選擇是很明瞭,但卻無法比較出孰優孰劣。 在此過程中,人格理論的問題、肉體理論的問題,在整個過程中,靈魂理論者有了一施拳腳的機會,靈魂理論者說,「看啊!你們這些人走進分裂的麻煩中,如何如何,還需要引入一個愚蠢至極、且異常牽強的無分支原則,你們陷入這一困境皆因分裂問題,因為人格可以分裂、肉體可以分裂,如果你能感受到人格同一性的靈魂理論的光芒,並對它深信不疑,那一切就都解決了」,可是,如你們所知,我並不相信靈魂,但我們可以暫時先忽略這點,先來問個問題,「如果靈魂存在的靈魂理論,在這些問題上真能更有優勢嗎?它能避免複製問題和裂變問題嗎?」 我們先問一下,靈魂理論者會如何解釋裂變的例子?現在發生了可怕的事故,我的大腦分裂開來,一部份放在了瓊斯的軀體裡,一部份放在了史密斯的軀體裡,手術後阿左醒來以為自己是雪萊•卡根,史密斯醒來也以為自己是雪萊•卡根。阿左擁有雪萊•卡根的一部份大腦,阿右也擁有雪萊•卡根的一部份大腦。靈魂理論者會如何解釋裂變的例子?回憶一下,靈魂理論說成為同一個人的關鍵在於擁有同一個靈魂,為什麼我是上週四給你們講課的人?因為支配這個肉體的靈魂同一。 那麼靈魂論者會如何解釋裂變的例子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我們會遇到一個形而上學的問題,我們以前也遇到過它,那就是靈魂可以分裂嗎?畢竟人格理論需要探討的裂變問題,一言以蔽之,即在於人格可以分裂,它可以產生分支,而裂變問題給肉體理論造成的麻煩。簡單來說也就是肉體能分裂,能產生分支。我們需要從形而上學的角度來討論靈魂到底能不能分裂,當然了,我並不知道答案,所以我們先全面考慮存在的兩種可能情形。 第一種可能,靈魂和肉體還有人格一樣是可以分裂的。假設這裡有一個靈魂-雪萊•卡根的靈魂,但是在這個可怕的手術中…可怕事故發生之後的可怕手術中,雪萊•卡根的靈魂分裂了,所以這裡有了一個雪萊•卡根的靈魂,這裡也有了一個雪萊•卡根的靈魂,阿左和阿右各有了一部份雪萊•卡根分裂的靈魂。 好了,現在我們問自己「根據靈魂理論,哪個是雪萊•卡根」?現在你自己…你自己就可以分析各種可能性了,我們可以說阿左是而阿右不是,但靈魂理論並沒有支持這種說法,他們兩個都具有同樣完整的-不管完整到何種程度,他們都具有同樣完整的雪萊•卡根原始靈魂的一部份,所以沒有理由說阿左是雪萊•卡根而阿右不是,也沒有理由說阿右是雪萊•卡根而阿左不是。 那說他倆都是雪萊•卡根如何?只要你擁有了一部份雪萊•卡根的靈魂一部份原始靈魂,你就是雪萊•卡根了,這種情況下,阿左和阿右都是雪萊•卡根,而且雪萊•卡根同時在東西海岸,一個在加州一個在佛蒙特,都作為他的一部份,這種說法似乎不足以令人信服。 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呢?對於靈魂理論者來講,似乎便是他倆都不是雪萊•卡根,他倆都不是雪萊•卡根,那雪萊•卡根就死了,但如果我們接受靈魂理論,我們又怎能得出此種結論呢?他們都擁有一部份雪萊•卡根的靈魂,靈魂分裂了,看來靈魂理論者需要在這一點上接受無分支原則了,靈魂論者會說,「靈魂是關鍵,除非靈魂分裂,只有這種情形下他們才都不是雪萊•卡根」,問題在於我們發現無分支原則並沒什麼說服力,它看上去似乎與直覺背道而馳。 但現在你就會開始想,也許我們必須接受它,如果人格理論需要無分支原則,肉體理論需要無分支原則,靈魂理論也需要無分支原則,似乎我們被無分支原則纏住了,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接受,一旦我們肯定其成立,它當然就不會妨礙任何一個包含它的理論了,這就是我們站在靈魂理論者的角度,從靈魂可以分裂的前提下得出的結論。 但是我們也要考慮靈魂不能分裂的情形,可能靈魂理論者還有其他的選擇,當其他理論行不通時的專門選擇。假設雪萊•卡根的靈魂不能分裂,這說明什麼呢?說明當我的大腦分裂時我的靈魂會完全轉移到阿左或者阿右體內,但不是同時轉到兩者體內,如果靈魂不能分裂,最後不可能出現一人有部份靈魂而另一個則坐擁殘存部份,靈魂是一個統一的單一物。 我無法確定單一的事物是否就不能分裂,從形而上學的角度,我不確定是否存有這種可能性,但讓我們想像一下,柏拉圖曾經論證過靈魂是單一的,他其實並沒能徹底說服我,但還是讓我們假定靈魂是單一的,並且單一的東西不能分裂,那麼不能分裂的靈魂成為同一性的判斷標準。 假定我們接受所有這些形而上學的結論,那麼問題最終轉化為「誰是雪萊•卡根」,這取決於最後究竟是誰擁有雪萊•卡根的靈魂,我們不能說他們都擁有部份靈魂,其中一個有另一個則沒有,想知道哪個人是雪萊•卡根嗎?誰是雪萊•卡根靈魂的最終擁有者?如果阿左最終擁有雪萊•卡根的靈魂,那麼阿左是雪萊•卡根而阿右不是,阿右以為自己是雪萊•卡根,其實不然,因為他沒有雪萊•卡根的靈魂,而阿左有。如果阿右具有雪萊•卡根的靈魂,那麼阿右是雪萊•卡根而阿左不是。 現在,從外部看來,我們無法斷定誰是真正的雪萊•卡根,因為我們無法從外部的角度辨別誰真正擁有雪萊•卡根的靈魂,儘管誰是雪萊•卡根取決於誰有雪萊•卡根的靈魂,但我們不知道誰是靈魂的擁有者。 叫人啞然失笑的是,從內部觀察我們也同樣無法分辨,阿左會說,「省省吧!我當然是雪萊•卡根了,我當然擁有雪萊•卡根的靈魂了,我當然就是他了」,但阿右同樣會說,「得了吧!我才是雪萊•卡根,肯定是我擁有雪萊•卡根的靈魂,我才是他」。如果靈魂不能分裂,他們中肯定有一人錯了,但是他們沒有辦法辨明到底誰是假冒的。 不過,這個問題也許能為你們所接受,如我們所見,所有理論都有對應的難題,也許你們已經準備好接受這個難題了。裂變發生時如何判斷?答案是看誰擁有雪萊•卡根的靈魂,這沒法確定,但它依然是那個形而上學問題的答案。請問。 學生:如果這兩個人都沒有雪萊•卡根的靈魂,又會如何? 雪萊•卡根教授:剛才的問題是,「如果這兩個人都沒有雪萊•卡根的靈魂,又會如何」?那麼他們都是冒充的,這有點像我們先前開始談論靈魂理論時研究的一個問題,對嗎?「如果上帝昨晚毀掉我的靈魂,然後植入一個新靈魂會如何」?雪萊•卡根就死了,如果雪萊•卡根的靈魂沒有轉移到阿左或者阿右那裡,那麼他們就都不是雪萊•卡根,這就是靈魂理論的結論,但是雪萊•卡根到底怎麼樣了?如果他的靈魂毀滅了,那雪萊•卡根就死了,如果他的靈魂沒毀滅,那麼可能在我們視線之外的一個人便是雪萊•卡根。 就像我說的,靈魂理論至少可以讓我們在迴避無分支原則的情況下得到一個結論,如果靈魂是單一的,並且單一的東西不能分裂,那麼就不可能有兩個人同時擁有一個相關聯的靈魂,這樣我們就不用特地附上這個無分支原則了,這便是靈魂理論的優勢,我們只要相信靈魂存在即可,這是它的優勢所在,但我要指出裂變問題對靈魂理論也有妨礙之處。 我們形而上學地假設一下,上帝告訴我們阿左擁有雪萊•卡根的靈魂,那麼阿左當然就是雪萊•卡根了,阿右是假冒的,阿右相信他自己是雪萊•卡根,他有雪萊•卡根全部的記憶,雪萊•卡根所有的願望,但他並不是雪萊•卡根,因為他沒有雪萊•卡根的靈魂,而阿左卻擁有這個靈魂,這就是對裂變問題的巧妙回答,但要注意,這也引出了我們最先論證,是否相信靈魂存在所提出的那個問題。 回想一下,學期開始我們曾提出「為什麼要相信靈魂存在?」一個重要論點是…或者說一系列論點是我們必須相信靈魂,由此我們才能解釋肉體為什麼活力四溢,人為什麼有理性,人為何具有人格,人為什麼有創造力等等,為了解釋意識以及自我意識,隨便是什麼,就像做填空題一樣,按照你的喜好填上就行,即是說,為了便於解釋,我們需要相信靈魂。 如果這一說法正確,那麼阿右這邊發生了什麼事呢?阿右有自我意識,他有意識,阿右有創造力,阿右有自由意志,阿右制定計劃,阿右擁有人格,阿右有理性,阿右的肉體充滿活力。根據靈魂理論對靈魂的論證,更準確地說是根據對靈魂的論證,你需要相信靈魂,以此才能解釋為什麼會存在這麼一個人,但現在阿右是個沒有靈魂的人,因為我們剛剛假設雪萊•卡根的靈魂在上面這兒,所以,一方面關於靈魂不能分裂的假定似乎解決了裂變造成的複製問題,但卻它拽走了靈魂理論者腳下的地毯,它對我們最初這種相信靈魂的論證形成了妨礙,就是說,如果阿右是一個人的話,顯然肯定不是雪萊•卡根,但他是一個有意識、有創造力、有理性、有自我意識的人,只是沒有靈魂,這種情形也可能在我們身上發生,這正是物理主義者的觀點。 我想再提出另一種可能,因為它非常有意思,假定靈魂論者如此反駁剛才的詰問,「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如果阿右醒來卻沒有靈魂,那麼相信靈魂存在就會出問題,我們已經確定雪萊•卡根的靈魂會轉移給阿左,那麼阿右就不會醒來,或者是阿右醒來而阿左沒有醒來,手術後沒能活下來。假設我們一直在做這種大腦移植手術,那麼事態就會如此發展-移植整個大腦後病人醒來,移植一個大腦半球後病人醒來,移植兩個半球後這個或那個病人醒來,但從來不會兩個都醒過來,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有了一個偉大的新論據來證明靈魂存在,如何解釋只要我們不同時移植兩個大腦半球,一般情況下大腦任何一個半球就夠用了呢?當我們同時移植它們,一個半球有時可能工作,另一個半球也有時可能工作,但兩個半球從來不同時工作,如何解釋這一點呢?靈魂能解釋這一點,如果靈魂不能分裂,它只能跟隨一半的大腦,這就是為什麼有時這個人醒來有時那個人醒來,但他們從不同時醒來。 這是一種靈魂存在的經驗主義論證,如果我們真的發現了這種結果的話,當然,這裡要劃一個很大的問號,千萬別以為我剛才說的是一個靈魂存在的新論據,我們不做大腦移植手術,更不用說半個大腦移植手術了,我們沒做過任何試驗能夠表明一半人會醒來,一半人醒不過來,我說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發現了這種事,那麼就會出現一個靈魂存在的新論據。 好了,讓我們暫且把靈魂理論放在一邊,我探討它是因為思考它背後的含義很有意思,但因為我不相信靈魂存在,我希望在肉體理論和人格理論中做出選擇,我們已經看到這兩個理論在面對裂變問題時都需要引入無分支原則,如果這兩個理論要參與對這個問題的探討,它們就必須加入無分支原則,不管你是否相信無分支原則,如果兩種理論都非它不可,那麼我們就缺不了它,先來選擇是相信帶有無分支原則的人格理論,還是帶有無分支原則的肉體理論,我們應該接受哪個?哪個是比較好的人格同一性理論呢?答案是「我也不確定」。 在我的哲學生涯中,我曾於兩者之間徘徊,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發現人格理論,即帶有無分支原則的人格理論更優也更有說服力,在當代哲學界它也確實有不少擁護者,但在我哲學生涯的另一個時期,我發現肉體理論,即帶有無分支原則的肉體理論更合理,同樣肉體理論在當代哲學家中也有很多擁護者。 從價值上來講,我其實不認為我下面的話有多大意義,我只想告訴你們我自己的小信仰,目前我傾向相信肉體理論,我傾向於認為人格同一性的關鍵是擁有同一肉體,只要沒有出現分支,只要沒有分裂,但是當然,你們要做出你們自己的選擇,「不、不,人格理論更好」,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我所有的哲學論證都告訴你們了,再也沒有留一手了,但我的確還有另一個觀點值得拿出來討論一下,儘管我傾向於認為肉體理論也許是探尋人格同一性的關鍵的最佳理論,但我同時也認為它其實無關緊要。 我們曾經一直問這樣的問題,我們一直問,「我怎樣才能真正活下來」,也許我們的結論應該是,不管對應的最佳答案是什麼,它都不是我們本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我們那時還沒達到思考這個問題的高度,經過我們這幾周的討論,我們現在可以思考了,我們現在也許會問…我們是否應該問,怎樣才能存活下來?抑或問活下來的意義是什麼? 提出這個問題時,我已經假設我們能夠清楚區分這兩個問題了,「我是否存活下來?未來是否存在某個人,他是我」以及「我活下來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一般而言,存活的意義在哪裡?」這些問題也許確有不同,為了看清這點,我們先來討論一下靈魂理論。假設有靈魂存在-我不相信靈魂,但可以想像一下-假設有靈魂存在,假設靈魂是判斷人格同一性的關鍵,所以如果某人有我的靈魂那他就是我,或者說得更直接些,下周來上課的那個我是個擁有我靈魂的人,只要有人擁有我的靈魂,我就始終活著,一百年後我還活著嗎?如果我的靈魂還活著,那我就還活著,這就是靈魂理論的說法,假設它正確。 現在來考慮一下這種可能性-假設人可以投胎重生,也就是說當他們肉體死亡時,他們的靈魂承襲了、啟動了、遷徙了,連接到一具新生的肉體,和一些傳統文化以及宗教中的轉世重生的故事不同,最起碼在那些情形下你可以記得你的前生,而在這裡我們只設想靈魂重生時被清除得非常乾淨,沒有任何前生的痕跡,無跡可尋,沒有人格因緣輪迴這類事情,就是一塊空白的黑板,一塊徹底被擦乾淨了的黑板,我們現在有一塊同樣的黑板,然後開始在上面寫東西,想像中的重生便是此意。 如果有人問你,「一千年以後你還活著嗎?」回答會是,「是的,因為我的靈魂將會重生,一千年以後會有一個人,用我的靈魂讓現在這個肉體活過來」,當然了,這個靈魂不會記得自己曾是雪萊•卡根,它對前生沒有任何記憶,且在任何方面都不與雪萊•卡根相像,沒有雪萊•卡根的願望、抱負、目標或者恐懼,不會出現人格通過因果報應顯現我前生的生活方式,從而影響今生的生活,但他就是雪萊•卡根,因為他有雪萊•卡根的靈魂,只是和前生沒有任何交集,人格、記憶都不重疊。 那我就想說了「誰在乎呢?」在這些情形中活下來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被告知自己能存活下來並不會給我帶來任何慰藉,總之,靈魂是人格同一性的關鍵,但如果沒有相同的人格,沒有記憶,沒有信仰,沒有以前生活的回憶,那麼誰在乎他是不是我呢? 如果你能把握這個觀點的要點,你就能看到「我能否活下去」和「我活下去有什麼意義」,其實有區別,我們關心的是什麼?僅僅是靈魂的存活嗎?即使它是人格同一性的關鍵,就算它是吧!單靈魂之存活並非我所求。 這種說法同下面的說法一樣不能讓人滿意,如果你說,「看到這塊關節骨了嗎?你死後我們會做個關節手術,把這個關節骨移植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裡,這塊骨頭會活下去」,我會說,「太有意思了,這塊關節骨從現在起會活上100或1000年,但誰在乎呢?」如果有人提出人格同一性的關節理論,有人對你說,「是的,但你看,那個有你關節骨的人是你,因為人格同一性的關鍵是擁有同一塊關節骨」,那我會說,「好吧,他就是我,但誰在乎呢?」僅僅是關節骨活下來並沒有給我帶來任何意義, 人格同一性的關節理論簡直愚蠢至極,相比之下,人格同一性的靈魂理論卻並不愚蠢,但不管怎麼說,它也沒能如我所願。當你想到活下來意味著僅僅只是擦除乾淨的靈魂活下來,你就會發現存活並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想要的,至少我想要的,請你們問一下自己,你們是否也想要同樣的東西,我想要的不僅僅是活下去,而是帶著相同的人格活下去。所以即使靈魂理論是人格同一性的正確理論,它也不足以給我活下去的意義,重要的不是活下去,而是帶著相同的人格活下去。 讓我們看一下肉體理論,假設人格同一性的肉體理論是正確的,要想成為我就得有個人擁有我的肉體,假定大腦版本是肉體理論的最佳版本,那麼明年會有一個人擁有我的大腦,但設想一下,倘若我被洗腦了,所有記憶被完全清除-我們說的是徹底的、不可逆轉的失憶,徹底刪除大腦硬碟裡的資料,沒有願望、記憶、意圖、信仰的一絲遺跡,全部格式化,只要手術成功、或者叫過程心理療法、或者隨便什麼叫法,一切都消失了。 現在,那個人歷經這次徹底的不可逆轉的失憶後醒來肯定會重建人格、一系列的信仰、記憶,沒人知道他是誰,所以大家叫他…他們看到他在街上遊蕩,於是叫他無名氏,無名氏最終會有一系列的信仰、關於世界如何運作、制定一些計畫、具有一些記憶,根據肉體理論那個人就是我,如果肉體理論正確…天哪,他就是我,我只能這麼說-他就是我,但誰在乎呢?那又怎樣呢?想到自己五十年後依然活著,我卻並不因此而倍感寬慰,這個人是我但卻沒有我的人格。 僅僅是肉體的存活這還不足以給我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僅僅是肉體活下來,我希望帶著同樣的人格活下來,所以即使人格同一性的肉體理論成立,我的回答仍然是,「那又怎樣呢?」如果真正關鍵的問題不是「我能否活下去?」而是「當我活下去的時候,我能如願以償嗎?」那麼答案就是,肉體理論沒法滿足你,我不僅僅想活下去,我還想帶著同樣的人格活下去。 這樣的話,我們能不能下結論說,這個重要問題的關鍵在於「什麼活下來才有意義」,這一問題的答案,我們能不能下結論說,是同樣的人格呢?下節課再討論這個問題。 2007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