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四)-靈魂永生與否的論證(續)

講座九

Kagan教授闡述「精簡論」,詳細論述了柏拉圖的說法,他聲稱靈魂是簡單、不變的,因此不可摧毀。最後討論的柏拉圖論證為「關於基本屬性的論證」,闡述了靈魂的基本屬性。講座尾聲則提出我們是否需以物理主義的觀點來論證靈魂存在與否的問題。

講座九:柏拉圖(四)-靈魂永生與否的論證(續)

    雪萊•卡根教授:我們之前已經討論過柏拉圖對靈魂不朽的論證,上節課我花了些時間來反駁他的論證,不是我們講的最後一個論證,而是倒數第二個論證,柏拉圖試圖論證靈魂的單一性,你們還記得這一系列觀點就是,柏拉圖想說明要摧毀某樣東西就得先令它分崩離析,從本質上來說,摧毀某樣東西就是要讓它支離破碎,如果他能讓大家相信靈魂是單一的,那他就能下靈魂不可摧毀這樣的結論,從而實現靈魂不朽。柏拉圖問到,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某些東西是不可摧毀的呢?哪些東西是單一的呢?他說這些東西就是不可見的東西、不發生變化的東西,畢竟,所謂變化就是事物各部份的重組,因此如果某個東西可以變化,那它就不單一,它也許就可以被摧毀。但如果我們相信靈魂不是複合物,如果它是那種不能變化的東西,那麼它就是單一的,那麼也許靈魂就不可摧毀,然後他繼續說靈魂的不可見性就是它不能變化的證據,進而推出它是單一的,所以它不可摧毀,這就是我們上節課討論過的論證。我還花時間給大家講了,如果仔細推敲柏拉圖對不可見下的定義,這條論證實際上並不成立。 在講新課之前,我想再對這個論證做幾點評論。首先,我們也許不應該這麼快就接受靈魂不變這種說法,畢竟如果你仔細想想,至少從表面上看靈魂確實是變化的,比如你有時覺得天很熱,有時又覺得天很冷,有時你覺得某人是個好人,過幾天你就會認為這人卑鄙無恥,你想要學鋼琴,但過兩天你就又不想學了,你的信念、目標、計畫、慾望這些東西全都在不斷變化,所以至少從表面上看,我們似乎有充分的理由說靈魂-假如我們確實相信有靈魂的話,因為靈魂包括思想和信念,所以靈魂也是在不斷變化的。 所以我們一開始就應該懷疑持如下觀點的論證-即根據靈魂的不可見性可以推斷它是不變的,事實上靈魂並非一成不變的,更進一步說,我們應該,或者我們至少應該對靈魂的單一性持懷疑態度。實際上,柏拉圖自己在其他對話中也駁斥了靈魂的單一性,這並不意味著他在其他對話中就是對的,但至少表明我們不應對這條假設確信無疑。在著名的《理想國》一書中,柏拉圖一直在論證靈魂至少可以分為三個不同部份,分別是理性部份、掌管推理、精神部份,這部份有點像意志,還有一部份與慾望有關,像食慾、性慾這類慾望等等。柏拉圖在其他場合說過,靈魂一點也不單一也許這並不令人驚訝,柏拉圖根據靈魂不變,本質是靈魂不可見,推出靈魂的單一性,也許我們看到這個論證說不通也不該太過驚訝。 最後,儘管我之前替柏拉圖做了這樣的假設-只要我們能相信靈魂的單一性,那麼就能得到靈魂不可毀滅的結論,畢竟你不能把靈魂撕成碎片,如果它壓根就沒有碎片、沒有組成部份,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說一下,單一的東西不可摧毀這一說法其實說不通,顯然他們不能被某種特定的方法摧毀,比方說將其拆分,如果它們沒有組成部份,那你就無法拆分它們,但話雖如此,從概念上來說還是可以通過以下方法來摧毀單一物的,可以讓它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畢竟,單一物最初都是從哪來的呢?至少從邏輯角度來說,想像在某時某刻一個給定的單一物根本不存在,這看上去不難,在下個時刻它突然就冒出來了,這是如何發生的呢?也許上帝會說…上帝在創世之初說「要有光」,那可能他還說了「要有單一物」,在某個給定的時間點單一物並不存在,但下一刻它就出現了,可能再過一會兒上帝又說「讓單一物湮滅吧」,那麼這一刻它存在,下一刻它就消失了。 似乎這還蠻說得通的。因此即使我們同意靈魂是單一的,即使我們贊成柏拉圖的論證中關於這一點的所有內容,即「靈魂確實是單一的」,我們還是不能推出它是不朽的,我們仍然會擔心這單一的靈魂會不會在某一時刻砰的一下就不見了,可能就是肉體死亡的時刻,所以我更傾向於考慮柏拉圖最近的這條論證,即源於單一性的論證,不,這條論證也不成功。 在講下面內容之前,還有一點我想拿來跟大家討論一下,我之前在旁邊加了條註腳,寫著我的觀點。回憶一下,我們曾擔心有人會反駁我們思考靈魂的正確方式,說靈魂就好像豎琴演奏的音樂,本來這個例子是為了給不可見的東西就不可被摧毀這一結論做反例的,但音樂是可以被破壞的,它不可見,但不可見的東西卻能被摧毀,但我注意到,我說過,無論它是不是這個論證的問題所在,這本身就是個有趣的說法,因為關於精神之於肉體、靈魂之於肉體,就好像音樂之於絃樂器這樣的假設對我來說,這都是一種早期嘗試,來對物理主義者關於思想的觀點進行描述。就好像音樂是由一台調好音的樂器演奏出來一樣,靈魂或精神是由一個正常運轉的肉體產生的,柏拉圖不太認同將精神當作是肉體產生的音樂這一說法,因此我想花一點時間講講他的這些異議,因為如果這些異議有說服力的話,我們就有理由懷疑物理主義者的觀點。無論柏拉圖關於靈魂不朽的論證是否成立,他的很多論證還是可以有力地反駁物理主義者的觀點。 但在思考這些異議時,要記住它的含義在於,關於音樂的類比僅僅只是一種類比,懂嗎?至少不應該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精神就是音樂」,而應該是「精神像音樂」,它是由肉體產生的某種東西,就像音樂之於豎琴那樣,它是由那些功能良好,調準音色的物理實體產生的,調準音色的樂器能夠發出旋律以及音樂,而配合協調、正常工作的肉體也能夠產生精神活動,這個假設就是如此。因此即使能夠證明精神在某些方面與音樂並不完全相同,也不能說明物理主義者的觀點就是錯誤的。 我們來快速看一下柏拉圖的論證都說了什麼。首先我認為這是個有趣的論證。柏拉圖說,音樂不能先於豎琴的存在而存在,對吧,豎琴悅耳的音調不能脫離豎琴物理結構的存在而存在,如果精神是這樣一種東西,它由正常工作的肉體產生,十分明顯,精神不能先於肉體的產生而存在,然而柏拉圖之前在對話中曾論證過,靈魂先於肉體而存在,這條論證來自於他的回憶錄,如果靈魂先於肉體存在的話,那它就與音樂有所區別,顯然物理主義是錯的。 但我說過,我並不覺得這個論證…我曾試著解釋為什麼我認為回憶錄裡的這條論證沒有說服力,我想如果我們相信靈魂確實先於肉體而存在的話,那我們就一定贊成靈魂不同於音樂這一觀點,但我認為來自回憶錄的這個論證並不可靠。 柏拉圖第二條異議是,異議能千變萬化,我們講過豎琴悅耳的音調,音調能以不同方式組成和諧的曲子,而且是不同程度的和諧,樂器的聲音或多或少都是悅耳的,彈奏樂器多少都能產生些旋律,但靈魂看起來並沒有程度之分,你要麼有靈魂,要麼沒有,這就是他的異議;你要麼有思想,要麼沒有,但我們也許應該-這個異議如果成立的話,我們就能得出這個結論-不管思想是什麼,它之於肉體並不像音樂那樣。 但我也不確定我們是否就該認同思想沒有程度之分的觀點,至少它可以,精神層面可以有程度之分,我們的智力層次有程度之分,創造力有程度之分,推理能力有程度之分,溝通能力有程度之分,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說,就像豎琴的操作有優有劣,旋律優美或者缺乏和諧,就思想來說,肉體的運轉也是可以有程度之分的,所以我覺得第二個異議也不大站得住腳。 第三個異議,柏拉圖指出…蘇格拉底指出靈魂可以是善的也可以是惡的,當靈魂是善的時候,當你看見一個精氣神都很飽滿的人,我們就說他的靈魂很和諧,假設靈魂之於肉體就像音樂之於樂器,那麼靈魂就可以是和諧的,看起來我們就可以這麼說,音樂是和諧的,所以正如我們可以談論靈魂的和諧一樣,我們也可以談論,前提是,靈魂一如肉體的和諧,我們就能夠談論音樂的和諧,但我們不談音樂的和諧。 我不太確定如何反駁這個異議,這個論點可能正好可以提醒我們這樣一個事實-永遠不能把靈魂按字面理解為就是音樂,它只是類似於物理主義者所說的音樂,在肉體如何產生音樂這個方面,說錯了,是樂器產生音樂,同樣地,肉體產生思想或者精神活動,並不是說所有關於思想的真理都適用於音樂,同時也不是所有關於音樂的真理就都適用於肉體或者說思想。 不過我覺得對於這個異議,我們還是有話可說的,那就是,就像我們可以探討思想或者靈魂有善惡之分一樣,我們也可以探討音樂的不同種類,某些音樂比其他的更甜美,某些卻更加刺耳或是不和諧,儘管日常生活中我們並不談論音樂到底有多和諧,但似乎音樂也可分為很多類別,很多種類的,所以事實證明它確實和思想很相像,也分很多種類。所以我認為,第三個異議也不是很有說服力。 最後,柏拉圖又提出了一個異議,他說「看,靈魂可以指導肉體、左右它、並且還可以反抗肉體」,比如說你的肉體很垂涎那塊巧克力蛋糕,但這時你的靈魂發話了「不行,你在減肥呢,別吃了」,對吧!你的靈魂會對抗肉體,但如果靈魂僅僅只是肉體的音樂,那它是怎麼做到的呢?畢竟豎琴發出的音樂並不能影響豎琴的活動,這一切說明兩者存在一種相互作用,我們可以這麼說-在豎琴、音感、旋律、音樂這個案例中,是豎琴的物理性質產生了這樣那樣的旋律,但豎琴的音樂從未改變,或者說左右豎琴作為物理形態的存在。 相反,並不是只有肉體可以影響靈魂,靈魂也可以影響肉體,這就說明靈魂和肉體的關係還是不等同於音樂和豎琴。我認為這是個很有意思的異議,因為我們認為…至少以這門課所講授的立場來看的話,靈魂是可以影響肉體的,我們可能會問,那怎麼說物理主義者的觀點就是對的呢?假如談論思想僅僅只談論肉體能做什麼,那肉體自身的能力又是如何影響它本身呢? 我覺得反駁這一異議應該這樣說-當我們說靈魂影響肉體的時候,其實是說肉體的某些功能在影響肉體,其實是某些大腦活動在影響肉體,這是怎麼發生的呢?就像肉體的物理部份隱藏於一些正常的活動下,肉體正常的精神活動它們能夠改變肉體的其他部份。 所以我現在叫我的肉體「扭扭我的手指」,我的大腦就將指示傳遞給肉體,這怎麼產生的呢?是我的思想在給肉體施加指令,從物理主義角度來看,這是怎麼產生的呢?我的思想告訴我的肉體「扭扭手指」,這只是我肉體的一部份,我的大腦將指令告訴肉體的另一部份,那就是手指部位的肌肉,雖然我們在說思想如何作用於肉體,但在物理主義學家看來,嚴格意義上說僅僅是肉體的一部份影響另一部份而已。豎琴有沒有類似的例子可舉呢?也許沒有,對吧,也許豎琴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器械,不能像那樣由一部份影響另一部份,即便它可以,那也不能夠成為讓我們拒絕物理主義者觀點的理由,那僅僅能讓我們有理由相信豎琴不是非常類似思想與肉體。這只是宏觀體系中的一個序言,物理主義理論的宏觀體系。 就算我們只探討豎琴和音感,我認為我們也能夠發現一些類似的,假設我彈撥豎琴的一根弦就產生了一個音符,大家都知道一根弦的震動會導致其他弦的震顫,所以在豎琴的某一部份發生的突然震動會影響豎琴的其他部份。我在豎琴上彈了某一個和絃音,可能會產生好幾種弦外音,使得豎琴有幾種不同的震顫方式,這就是一個類比了,不能算是一個精確的類比,但至少是一個勉強的類比,類似於思想如何作用於肉體的機制,即我肉體的一部份影響其他部份。 一方面我想誇一下柏拉圖,因為他把物理主義學很當回事,並且試圖批判它,由於他寫書的時代並不存在我們現在擁有的那種複雜強大的思想機器,柏拉圖用簡易的器械,比如說樂器,來試圖勾畫物理主義的宏圖也就無可厚非了,我真得要向他致敬。但我也想說,他針對物理主義提的那些異議並不成功。好了。 現在我們只剩下一個論點需要在課上討論的了,在對靈魂的簡單性進行了探索之後,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冗長而複雜的爭論,那就是,充分的解釋需要包括什麼?蘇格拉底舉了他那個時代的例子,描述了他在尋求事物的充分解釋之路上找到了什麼,這些文章都非常、非常晦澀,很慶幸我們探討的話題並不需要研究那些。 在我們的課結束之前還有一個論證,我稱之為「關於基本屬性的論證」,同樣,切記,當我們努力解讀這篇柏拉圖寫於很久以前的文章時,那時候沒有現在這些概念性的華麗外衣,我們站在他的肩膀上,我們繼承了一些不同的觀點,是他首先提出要加入這個問題的,所以儘管我想描繪論證的主幹、重建它,認為這個論證並不成立,這並不意味著我是在鄙視柏拉圖的思想,我要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他試圖在問題重重的沼澤裡找到明路,這些問題我們至今仍然會感到困惑,但我認為我們能夠比他當年看得更遠。 總之,我們需要理解最後一個論證的區別就是關於基本屬性和偶然屬性的區別。基本屬性是物體必須具有的屬性,通常與物體共存亡;而偶然屬性是物體可能具有的屬性,可能伴隨著物體的整個存在過程,但物體沒有它也能存在。比方說,我的車是藍色的,這是我的車的偶然屬性,我可以把它開到烤漆店把它塗成紅色,這樣它就是紅色的了,它不再是藍色的了,但車還是那車,我的車是藍色的但也可以是紅色的,它可以作為一輛紅色的車存在,即使我永不在我車的整個存在過程中永不給它噴漆,那麼從下生產線開始的那一刻,直到它壽終正寢的那一刻,它始終是藍色的,我們也可以充分理解它也可以是紅色的,這與這輛車以紅色形態存在並不矛盾,這就是偶然屬性的一個例子。 我可以有一支鉛筆,它是完好的,我從未把它折斷,但我本可以折斷它,這就是一種偶然屬性。無論這鉛筆是完好的還是折斷的。我拿起一片金屬,它是直的還是彎的這也是偶然屬性,我折了它就變彎了,我也可以把它掰直,它就變直了。很多很多情況都是偶然性的,你高興還是悲傷、你是醒著還是睡了。 相反,有些屬性是基本屬性,對於我們正在思考的某件事,這件事與它的屬性沒有同時出現是根本不可能的,柏拉圖舉過火和熱的例子,火是熱的,那就是火所具有的屬性但它不是偶然屬性,它是個基本屬性,不能說有的火是熱的有的火是冷的,「是啊,火確實一直都是熱的,但那只是碰巧而已,我們可以讓它變冷的」,從來沒有那樣的事,不可能有什麼冷的火,只要有一丁點火苗它就一定是熱的,去掉熱量就等於把火也熄滅了,不可能有冷的火,這就是基本屬性的一個例子。 也就是說,柏拉圖覺得…實際上,我想起碼大家大致上都覺得這兩者應該有些區別,他以他的方式想弄清這兩者的區別,這是今天仍然存在的爭議問題,直到今天還存在。世上真的有我們所說的那種基本屬性嗎?如果有,哪些屬性是基本的?哪些又是偶然的呢?水是H2O構成的,那是它的原子結構,它是不是水的基本屬性呢?你能不能說出某一種不是由H2O,氫原子和氧原子構成的水呢?有些人說可以,有些人說不行,不過我們大多數人都會說,「這就是一個基本屬性的例子,水必須得有那樣的原子結構才行」,就是這樣。 有了這個區別,柏拉圖說,「靈魂有一個基本屬性,有靈魂就有生命」。柏拉圖所說的「生命」,我認為是正在思考或者是能夠思考的意思,你只要有靈魂你就有思考的能力,我猜也許會有人試著對他的斷言提出異議,但我覺得它是相當合理的,於是我開始思考心靈的問題,我問自己「會不會有一種心靈是不能思考的」,也許不會有,也許那只是一種定義上的心靈,就像不可能存在不熱的火,也不可能存在不能夠思考的心靈,「能夠」這個詞在這裡很重要,對吧,不是說所有的心靈都一直在思考,我假設在夜裡會有一段時間我的心靈既不在思考也不在做夢,但思考能力是存在的,即使心靈並不是一直在思考,但你會說「不對,有一種心靈是不會思考的」,那麼我要說「那它就根本不是心靈」。 所以,也許能夠思考就是心靈的一種基本屬性。柏拉圖思考的是靈魂意義上的心靈,所以也許有思考能力,就是靈魂的一種基本屬性,而且我覺得那就是柏拉圖的意思…當他說心靈本質上…靈魂本質上是有生命的,這是靈魂的必要屬性,我們可以這麼說-靈魂必然有生命,必然有思考能力,所以我想說「這不是個不合理的斷言」,讓我們把問題拋給蘇格拉底。 但一旦請蘇格拉底來回答,柏拉圖就覺得沒他什麼事了。不管怎麼樣,想想看,說某物具有某種基本屬性是什麼意思?火具有熱的基本屬性,也就是說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有火並且是熱的,要麼火被熄滅了,這是僅有的兩種可能,要麼如果熱是火的基本屬性,要麼有火並且是熱的,要麼火不存在了,它被熄滅了,沒有第三種可能出現不熱的火、冷的火,所以如果你斷言生命是靈魂的基本屬性,那麼也只有兩種可能-要麼你有靈魂並且活著,也就是說你能夠思考,要麼靈魂已經被毀滅了。 但柏拉圖認為可以排除這另一種可能,怎麼排除呢?那就是去考察這種特殊的基本屬性,在火有熱的基本屬性這一觀點中,我們沒有任何理由覺得火不能被熄滅,但柏拉圖認為在本質上還活著這一觀點中,已經排除了被毀滅的可能性。 實際上,當你說出這些詞時,就已開始感受到柏拉圖這一命題的力量。如果靈魂本質上是活著的,如果它必然是活著的,那它就是活著的,它不可能被毀滅,我認為那起碼是一種柏拉圖專門提出的觀點,他用「不死」這個詞來表達,他說…我想把他的話寫在這個板上。第一、生命是靈魂的基本屬性。但如果你思考那是什麼意思,緊接著你會發現靈魂是不死的,畢竟如果靈魂是…如果靈魂的本質上是活著的,那就說明它不可能是死的,所以它是不死的,而不管怎樣,任何不死的東西都不會死,所以靈魂不會死亡,也就是靈魂不可摧毀,所以靈魂不可能被毀滅,這有點像柏拉圖的那個論證。第一、生命是靈魂的基本屬性,但我們可以總結成靈魂不死,但如果靈魂不死,它就不會死亡,如果它不會死亡,那它就不可摧毀,所以靈魂不可能被毀滅。記住,一旦我們說靈魂是活著的就只有兩種可能,如果靈魂本質上是活著的,要麼有靈魂並且是活的、能夠思考;要麼就是靈魂被毀滅了,但是如果靈魂不可能被毀滅就只有唯一一個可能,靈魂是活著的並且能夠思考,這就是柏拉圖的想法。靈魂永存並且能夠思考。 如果我說我覺得這種觀點不成立,你們應該也不會感到震驚,我覺得它錯誤的地方就在於,不死的概念有些模棱兩可,說某物不死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覺得這個詞有兩種可能的理解方式,如果某物是不死的,那麼它就不可能什麼呢?一種可能性是,靈魂不可能以死亡形式存在,這是一種可能的解釋,說某物不死意味著,從來沒有一個靈魂存在的同時又是死亡的,但是還有第二種可能來解釋不死,靈魂不可能被毀滅,很容易把這兩種對不死的解釋混淆,我們暫且把它們叫做A和B。從根本上來說我覺得這要怪柏拉圖,他自己就在這兩種解釋之間徘徊,如果生命是靈魂的基本屬性,就意味著我們永遠不會找到一個存在的死亡的靈魂,就如同你永遠找不到存在的冷火,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只要有靈魂它就是活著的,所以它在觀念A裡是不滅的,既然只要有靈魂,就是活著的,也就不可能出現靈魂既存在又死亡的情況,所以它在觀念A裡是不死的。 但是即使這樣,邏輯上來講靈魂仍然可以被毀滅,就像火可以被熄滅,我們可以想像某個不能被毀滅的東西,那它在觀念B裡當然就是不死的,這種不死的觀念要強大得多,柏拉圖要做的是說服我們相信靈魂在觀念B中是不死的,靈魂確實不能被毀滅。但他的觀點完全基於觀念A-不可能有既存在又死亡的靈魂,因為生命是靈魂的一個基本屬性,但事實上,靈魂是活著的並不意味著靈魂不能被毀滅,就如同火是熱的不代表火不能被熄滅。 我認為這類問題非常容易讓人混淆,要想弄清這兩種不死觀念的區別是非常困難的,很難從基本屬性的角度得出清晰的結論而不使人混淆,不過我覺得我們正努力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我們承認柏拉圖關於活著是靈魂的基本屬性這一觀點是對的,由此推出,只要有靈魂它就是活著的,所以在觀念A中靈魂是不死的,但一旦我們開始思考不死這一概念所屬的範疇時,我們就會試著去重新理解觀念B裡的不死,它是不可能被摧毀的,我覺得這就是說不通的地方。 好的,那我們得出什麼結論呢?柏拉圖通過一系列論證來說明靈魂不朽以及它不可被摧毀,可我覺得這些論證一個都說不通,其中一些還值得好好思考一番,這也是為什麼我上周花了那麼多時間來給大家介紹這些論證,但在我看來,沒有一個論證能站得住腳。我想我不用提醒大家,我們在此前一兩周裡討論了其他各種論證,以說明非物質靈魂的存在,我想說,其實那些論證也全都行不通,在我看來,這些想要證明非物質靈魂的存在性的論證,更別提什麼不朽的靈魂了,都行不通。倒不是說靈魂這個說法很蠢,也不是說它不值得思考,而是當我們捫心自問「我們是否有理由相信非物質靈魂呢」,並且對這些理由可以言之有物,這樣我們仔細看這些論證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們其實很沒說服力。 所以我準備下結論說靈魂是不存在的、沒有理由相信靈魂存在,所以我做出這樣的結論。至少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讓我們相信靈魂存在,所以我的結論是沒有靈魂。 這就是我在接下來的課上做的一個前提假設。我會和大家繼續思考死亡,但是是從物理主義角度來思考,假設只有肉體,那麼談論思想就是在談論肉體所能做的某種精神活動而已,除了肉體不存在別的東西,沒有什麼非物質的靈魂。 如果你們現在指責我迴避問題實質也不無道理,想想我做了什麼?我把舉證這一重擔全部交給了靈魂存在論的信徒,就好像我去問一個二元論者「給我理由讓我相信你的觀點」,然後我又代表二元論說這些論證不太有說服力,我現在是不是也該對物理主義者做同樣的事呢?以示公平。我是不是也該對物理主義者說「給我理由讓我相信物理主義才是真理,給我理由讓我相信靈魂並不存在」,我之前對二元論者說,「給我理由讓我相信靈魂存在」,可那些論證並不成立,那我現在是不是也該對物理主義者說「給我理由讓我相信靈魂並不存在,證明給我看靈魂並不存在」,這樣是不是就公平了? 我們先停一下,問問自己,你要如何證明某物並不存在呢?或者更準確地說,你何時需要證明某物並不存在呢?我們之前舉過例子,我們相信某物不存在,那我們該怎樣證明我們是對的呢?以龍為例,我假設全班所有人、教室裡的所有人都不相信龍的存在,那我該怎麼證明真的沒有龍呢?其實也是可能有龍的,對不?但實際上的確是沒有的,我們不相信有龍,那在你說自己不相信有龍存在之前,是不是該證明它們真的並不存在呢?我假設教室裡大家都不相信希臘神話中天王宙斯的存在,那你要怎麼證明宙斯是不存在的呢?我們是否必須證明宙斯並不存在呢?那該怎麼做呢? 其實我並不認為你必須證明這些不存在的東西,但這並不是說你什麼事都不用做,你只需謹慎處理那些思想上的義務。回到龍這個話題,我們該做些什麼來證明你懷疑龍的存在是合理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駁斥所有說明龍存在的論證。 我兒子有本關於龍的書,上面的圖片非常精美,所以我要證明我對龍的懷疑是合理的,我就得解釋這些照片,或者說這些圖片都是假的,我得解釋為什麼會有這些圖片,儘管根本不存在龍。有些圖片只是人們的奇思妙想,那些看似照片的圖…你們也知道,現在電腦繪圖這麼發達,什麼圖都能做得跟照片一樣,只需用Photoshop你就可以把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做得非常逼真。 那我又該如何證明獨角獸也是不存在的呢?我看過很多對獨角獸的報導,我現在要來解釋這些都是假的,「人們第一次、歐洲人第一次看到犀牛,隨之聯想到一頭長著大角的馬」,也許獨角獸就是這麼來的,各種各樣獨角獸的角被收集起來交給生物學家鑒定,結果證明其實就是獨角鯨的角或是別的什麼,每一條說獨角獸存在的證據你都能揭穿它們的真相,你可以解釋這些論證為什麼沒有說服力,當你解釋完之後你就有資格說「據我所知,根本不存在獨角獸;據我所知,根本不存在龍」,並不是說你必須得去一個個洞穴地檢查,把地球表面每個角落搜個遍,然後說,「這兒沒有龍,那兒沒有龍;這兒沒有龍,那兒沒有龍」,只要你證明了那些聲稱有龍存在的論證是假的,那你就能證明你對龍存在的懷疑是合理的。 你還可以做些別的事,至少在某些情況下你可以說,我們討論的某些東西是不可能存在的,不僅還是以龍為例,不僅沒有理由相信龍的存在,而且從科學角度來看,龍這個說法也是不合邏輯的,至少就我們所理解的科學是這樣認為的。據說龍可以噴火,那也是說它肚子裡肯定得有火,但是火怎麼可能一直在它肚子燃燒著呢?肚子裡又沒氧氣,而且它肚裡的火怎麼沒有燒壞它的胃粘膜什麼的呢?我想你也許會試著從科學角度證明龍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你能證明的話,那你又有個理由可以相信它們不存在了,但不是說你只有證明了某物不可能存在才能有理由相信其不存在,我其實並不覺得獨角獸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只是認為它就是不存在,當然可能是有些馬頭上長著一根長長的獨角的,但並不存在獨角獸啊! 有了這些思想,我們回來繼續探討靈魂,作為一個物理主義者,我並不相信靈魂的存在,也不相信什麼超越肉體的非物質的存在,我需要證明靈魂不存在嗎?「這兒沒有靈魂,那兒沒有靈魂」,不需要,我只須看看那些聲稱靈魂存在的論證,然後一一解釋為什麼這些論證沒有說服力,我無須證明靈魂不存在,我只須顛覆靈魂存在論即可。如果沒有什麼好的理由相信靈魂存在,其實也就給了我們一個理由相信靈魂不存在。 現在,你們如果願意,可以試著證明靈魂不可能存在,就像我剛才證明龍不可能存在一樣,但我不敢肯定我的這種證明方法就特別有說服力,我不相信靈魂存在並不意味著,我覺得像靈魂那樣的非物質也不存在。現在也許有人會說「這違背了科學,我們知道非物質的存在違背了物理學」,但科學是不斷發展進步的,那些之前不相信的實體或是屬性也是可以相信的,也許只是還沒發展到相信靈魂存在這一步,如果現代科學排除了靈魂存在的可能性,也許我們應該說「現代科學也就不太妙了」。 所以我並不是想說我們能夠證明靈魂不存在,其實我並不認為我們能夠證明這點,我不認為靈魂這個說法不合邏輯,有些哲學家覺得是,但我不這麼想,但我並不認為我必須得證明靈魂不存在,才能證明自己不相信靈魂存在是合理的,獨角獸並非不可能存在,但話雖如此,我還是堅信它們不存在,為什麼呢?因為所有證明獨角獸存在的證據都不夠有說服力;靈魂也並非不可能存在,但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並不存在靈魂,為什麼呢?因為當你看那些試圖說服我們相信靈魂存在的論證時,會發現那些論證也不怎麼有說服力,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所以從這點出發,我就可以假設物理主義的觀點是正確的,並且我將從物理主義的觀點來思考死亡的問題。 2007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