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壞處(二)-剝奪說

講座十七

本講座將繼續探索為什麼死亡可能是件壞事的問題。根據剝奪說,死亡的壞處在於一個人將不復存在的事實,剝奪了生命帶來的美好事物。死亡本質上並不壞,而是相較之下是壞事,因為將無法享受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東西,如看夕陽、聽音樂、討論哲學等。

講座十七:死亡的壞處(二)-剝奪說

    雪萊•卡根教授:上次我們從形而上學轉而講述價值理論,我們開始討論為什麼死亡是件壞事,我們談到死亡的第一個壞處是,當某人死去活著的人會感到痛苦,我們活著必須承受失去所愛之人的痛苦,然而如果我們想明確死亡的主要壞處,那麼活人的損失並不是關鍵,關鍵是那些死去的人,死亡給他們帶來的傷害,總之這才是我今後要關注的問題。我的死亡或者我會死去的事實為什麼對我來說是壞事? 現在我希望明確限定我們這裡討論的問題,很明顯,死亡可能帶來的一種傷害是,死亡過程會造成痛苦,比方說,可能我被一隻孟加拉虎撕成碎片,如果是這樣,那死亡過程會很可怕很痛苦,如此將死亡過程看作可能對我造成傷害符合情理。但是同樣我也可能在睡眠中死去,這種死亡過程對我沒有傷害,無論如何,我認為我們大多數人雖然可能有過這種顧慮,認為我們的死亡過程會是痛苦的,但這也不是當我們面對死亡時所擔心的根本問題。 而且我們會發現,雖然我們還沒死,但想到我會死去這件事仍讓我感到不快,所以死亡對我的另一個壞處就是,現在當我想到我可能會死去時我感到不快,但這依然不是死亡的主要壞處,因為想到死亡會產生難過或悲傷的情緒,這只能更進一步說明死亡本身是件壞事。我會害怕、焦慮、擔心、遺憾或苦悶,如此這般,當我想到自己難逃一死時都基於這樣一個邏輯前提,就是死亡本身對我是件壞事。如果不是基於這樣一個前提,那所有這些對死亡的恐懼、焦慮、畏懼、苦悶、或無論什麼,就沒有道理了。 比方說我告訴你,「明天你會碰到件事,這件事非常好,好得難以置信、不可思議」,然後你說,「好吧,我相信你,但我要告訴你,我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擔憂害怕」,這完全不合情理。你感到擔憂害怕只有當你想到的事情本身是壞事時才合情理,例如你害怕去看牙,那是因為你相信看牙是件痛苦的事,如果看牙本身並不可怕,那你想到看牙就害怕就不合情理了。 所以如果我們想找到死亡的主要壞處,我們似乎應該關注死亡本身是什麼使我的死亡如此可怕,現在如果我們提出這個問題,答案似乎簡單明瞭,當我死去,我不復存在,在本課程的前一部份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某些觀點認為在某段時間裡你可能已經死了,但你的肉體卻活著,或者你已經死了,雖然你的肉體還存在,但它不是活著的,而是作為屍體存在。咱先將這些束之高閣,不考慮這些模糊不清的短期狀態,僅簡單地從物理主義角度來看。我一旦死亡我將不復存在,好的。 那我們不就找到死亡的壞處了嗎?當我死去我將不復存在,這不是對死亡壞處最直接的解釋嗎?我想說的實際上是,我真的相信「不復存在」這一說法解釋了死亡為何是壞事,以及它的壞處究竟是什麼,但我並不認為這個答案很直接,我認為,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我們需要花些功夫才能證明為什麼死亡、不存在對我來講是件壞事,即使證明了這一點也仍然存在一些疑難,這些將稍後講解。 所以基本思路看起來很直接,當我死去我將不復存在,不存在是件壞事,難道不是嗎?但是你很快會碰到質疑,不存在有什麼不好呢?畢竟不存在就意味著你不存在,當你不存在時怎麼可能有事情對你不好呢?難道沒有一種邏輯前提指出,當一件事對你是壞事,你需要活著才能受到它的傷害,例如頭疼對你是件壞事,但是頭疼時你肯定存在,頭疼不可能對不存在的人造成傷害,他們不可能經歷或感受到頭疼,當你不存在時有什麼事可能傷害到你呢?特別是當你不存在時。所謂的不存在又怎麼可能傷害到你呢? 所以正如我所說,答案看起來很直接明瞭,「死亡對我是件壞事,因為當我死去我將不復存在」,但完全不直接明瞭的問題是,為什麼不存在對我就是壞事呢?對這個質疑的回答我想可以通過區別兩種不同性質的壞事來解釋。 一種壞事是我們可以說是絕對的、固有的、內在的壞事,再舉頭疼的例子或其他地方的疼痛,碰到腳趾或者被刺傷或無論什麼,疼痛本身對我有害,它本身就是壞的,我們因其本身的原因想避免被其傷害。通常情況下傷害你的事情是由於它們本身是壞事,它們的害處源於其本身、源於它們存在的方式,是那種你因其本身原因而想避免的東西。 但還有另一種壞事很容易被忽略,它們是通過比較才能察覺的壞事,一件事是壞事可能是因為這件事使你喪失了其他東西,這就是經濟學家們所說的「機會成本」上的損失,它不是那種固有的壞事,它之所以不好,是因為當你做這件事時你無法獲得更好的東西。 這怎麼可能呢?我們來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假如我在家看電視,比方說《一擲千金》這個節目,我看著電視度過了快樂時光,這怎麼可能對我是壞事呢?以第一種定義為標準固有的壞事,這當然不是壞事,以這種方式打發半個小時挺安逸的啊!不管節目時間多長,但另一方面假如我不是看半小時電視,而是參加了一個很棒的派對,那我們可以說我窩在家裡看電視相比之下對我是壞事。並不是說看電視本身是一種不愉快的消磨時間方式,只是我還可能有更好的方式來消磨時間,至少原則上是這樣。如果我去了、如果我被邀請了、如果我還記得這件事,只要如此,而且我前面說過去派對更好,那麼相對來說窩在家裡看電視就是件壞事。失去了更好的東西,缺失本身不是壞事,但比較起來就是壞事。失去美好事物本身對我造成了傷害。 類似地,假設我拿兩個信封對你說「選一個」,於是你打開了第一個,你選擇了第一個,你打開它,你說,「看,十塊錢,真不錯」當然十塊錢本身是很好的,或者說本身不是好的,僅從可以買到東西的角度來說是好的,但仍然是好的,因為它本身的原因,它值得擁有,因為它可以給你帶來東西,但你不知道另一個信封裡有一千塊錢,那我們可以說,「真不幸,你選了第一個信封」從哪個角度來說你是不幸的呢?因為如果你選擇了第二個信封你可能會更好,你可能擁有更多的好處、更多的好東西,不存在本身沒什麼不好。 不存在本身並無壞處,我們並不因其本身而迴避,除非不存在本身是比如說痛苦的,但當你不存在時你也不會感到痛苦,不存在本身和它內在特性不是我們想避免它的原因,不存在只是相比之下才對我是壞事,因為它造成了損失。當我不存在時,我失去了某些東西。 我失去了什麼呢?當然我失去了生命,更確切地說是生命帶來的美好事物,所以不存在是件壞事,因為它損失了機會成本。著名的W.C.菲爾茲在墓誌銘上說(20世紀初美國著名喜劇演員),「就我個人來說,我更願意待在費城」。死亡的壞處在於你將無法經歷和享受生活提供給我們的各種美好事物,所以不存在確實指出了死亡問題的關鍵。為什麼死亡是壞事?因為當我死去我將不復存在,但如果我們問為什麼,並且在什麼情況下不存在是壞事,答案是,當我不存在時我失去了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我將無法得到它們,那些只要我活著就可以得到的東西,死亡之所以是壞事是因為它剝奪了我活著時可以得到的美好事物。 這種解釋如今被稱為死亡壞處的剝奪說,原因很明顯,不是嗎?其中的關鍵思想是,死亡的主要壞處、不存在的壞處在於,它剝奪了你活著時可以獲得的生活樂趣,這就是剝奪說,並且我認為剝奪說基本上是正確的。後面我還會繼續論證死亡的其他因素,同樣導致了它的破壞性,但它們不同於剝奪說所揭示的這些因素,但不管怎麼說,我認為剝奪說正確地指出了死亡的主要壞處,死亡最主要的壞處是,當我死去我將無法獲得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東西,我將失去它們,這是剝奪說所指出的死亡壞處。 現在如果我們接受剝奪說,如果我們準備接受剝奪說的話,那我們將面臨進一步的哲學挑戰,很多人認為這些挑戰足以迫使我們最終不得不放棄它,儘管剝奪說乍看起來合情合理。第一個質疑是,如果某件事是真實的,一個很普遍的觀點在形而上學的觀點中,如果某件事是真實的,那總有某個時候它是真實的,假如我聲稱一件事是真實的,那總有一些時候它是真實的,比方說這件事,雪萊正在向你們講解死亡的壞處,何時這件事是真實的?何時這件事曾發生過呢?答案是現在。再看另一件事。雪萊曾向你們講解過人格同一性的本質,何時這件事是真的呢?我們可以指出一個,時間段可能是上個月的某一兩周,我曾向你們講解過人格同一性真實事件,有其發生的時間。 好了,似乎如此,但如果這個結論正確那,我們馬上會碰到問題。死亡如何對我造成傷害?如果死亡對我造成傷害,如果這是一個事實,我們會問,這個事實何時發生?我們會說現在沒發生,因為死亡現在沒有傷害我,我還沒有死呢!也許當我死了死亡才對我造成傷害,但這也說不通。我是說,當我死去我就不復存在了,那時又有什麼事可能傷害到我呢?你當然得存在了,所以確定死亡造成傷害的時間成了一個難題。 這個關於死亡造成傷害的時間難題,伊比鳩魯(Epicurus)可能思考過(古希臘著名唯物主義和無神論者),我會給你們讀一段伊比鳩魯的文字,這段文字令人費解,一直讓哲學家們感到疑惑,伊比鳩魯似乎明確指出了有關死亡的一些疑問,不過難以確定讓他困惑的究竟是什麼,所以我們將嘗試一兩種解釋,但首先來看看伊比鳩魯的這段話,「所以死亡這最令人恐懼的邪惡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因為我們存在時死亡還未降臨,當死亡降臨時我們已不復存在,死亡不涉及生者也不涉及死者,因為對於前者它還未來,而對於後者一切已不再」。 你看,到這裡還不完全清楚伊比鳩魯想指出的是什麼,但有種可能的解釋是他指出了死亡造成傷害的時間難題,現在死亡沒有傷害我,因為我還活著,當我死了死亡也不會傷害我,我都不存在了怎會有事情傷害得到我,但如果沒有任何時間死亡對我造成傷害,而且如果一件事是真的,這件事必須發生在某個時候,那麼死亡會傷害我就不是真的。 現在我們如何來回應這一質疑?當然一個方法就是接受這一質疑,「你是對的,死亡對我來說不會造成傷害」,一些哲學家也確實接受這一觀點,伊比鳩魯或許也接受,但大多數人會說「不不,死亡傷害了我」,為此我們需要一個更好的解釋來回答,「是嗎?那它什麼時候傷害了你?」有兩種可能的回答,一種是直接面對問題,承認「死亡傷害了我,事情都有其存在的時間,讓我告訴你它什麼時候傷害了我」,第二種回答則是從另一個角度說,「你知道,死亡傷害了我,並且我承認我無法確定時間,但你假設所有事情都有其發生的時間,這種假設是錯的,有些事的確存在,但我們無法確定時間」。 我們先來討論第二種回答,是否存在這種真實、但我們無法確定時間的事情呢?我想這可能是一個例子。假設我週一向約翰開槍,從我槍裡射出的子彈傷了他,但並沒有射中心臟,他只是開始流血、緩慢地流血,所以他週一沒有死,他受了傷,奄奄一息,但他週一的時候並沒死;在週二假設我心臟病發作死去,約翰還活著,還在流血,但還活著;週三時約翰流血過多終於死去,所以週一我向他開槍,週二我死去,週三約翰死去。 現在,我殺了約翰,我假定我們都同意這一點,如果我沒向他開槍他就不會死,是我殺了他,我什麼時候殺了他?我週一殺了他嗎?我向他開槍的那天,似乎不對,他在週一沒死,我怎麼會在週一殺了?他是週三死的,那我週三殺了他嗎?這更不可能,我在週三的時候甚至不存在,我在週二已經死了,我怎麼可能在死後殺了他?所以我沒有在週一殺他也沒有在週三殺他,我沒有在週一殺他也沒有在週三他死的那天殺他,那我何時殺了他呢? 答案也許是,根本沒有確定的時間發生了「我殺死他」這件事,但即使這樣,我殺了他是個事實,是什麼使得我殺了他成為事實的呢?使我殺了他成為事實的是,我週一向他開槍,週三時他因傷死去,所以這一事實成立,但我何時殺了他呢?也許我們無法確定時間,假設我們不能,如果我們不能確定,那麼就有不能確定時間的事實,如同我殺了約翰這件事,如果有無法確定時間的事實存在,或許同樣,死亡對我造成傷害也是這樣的事實,這一事實何時存在,時間無法確定,但儘管如此這都可能是事實,所以也許我們不應該接受所有事實都有確定的發生時間這一假設。 當然所有事實都有其發生時間,這一想法根深蒂固而且毫無疑問,你們許多人回家後都會試著想出這個問題的滿意答案,雪萊到底是什麼時候殺了約翰?想出一個你或許能夠接受的答案。 不管怎樣,也許我們應該認同所有事實都有其發生的時間,這樣如果我們堅持認為死亡對我造成傷害,我們最好能指出時間點,也許我們能做到這點,死亡何時對我造成了傷害?當然不是現在,死亡現在不可能傷害我,我還沒死,但我們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不能接受另一種說法,為什麼不說,「當我死去時死亡對我造成了傷害」,總之頭痛何時對我來說是壞事?當頭痛發作時。 那麼依據剝奪說,死亡的壞處就在當你死去的時候,你失去了生活中美好的事物,那麼死亡何時對你造成了傷害呢?也許是你失去了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時刻,你何時失去了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呢?當你死去之時,這種失去到底發生在何時呢?在你死去之時。所以我們也許應該說,「你說得對,伊比鳩魯」如果這就是伊比鳩魯要指出的問題。「你是對的,伊比鳩魯,所有事實都有其發生的時間,但我們可以確定死亡造成傷害的時間,當我死去時死亡對我造成了傷害,因為那時我被剝奪了、我失去了生活中美好的事物,而只要活著我就能擁有它們」。 這是對這一質疑的一種可能回答,但是當然它只是立刻引出了一個更深層次的質疑,死亡如何在那時對我造成傷害呢?在我不存在時死亡如何傷害我?顯然我需要存在才可能受到傷害,或者就此而言才可能得到好處。你難道不需要活著來感受事物對你是好是壞嗎? 這指出了我們對伊比鳩魯觀點的另一種不同解釋,這個觀點是,A、事物只有在你存在時才對你有好壞之分,B、當你死去時你不存在,所以C、死亡對你不是壞事。我來寫在黑板上:A、事物只有在你存在時才可能對你是壞事。B、當你死去時你不存在,所以結論C就是死亡不可能對你是壞事,也許這就是伊比鳩魯腦中的觀點,讓我們來聽聽伊比鳩魯是怎麼說的。我再引用這段伊比鳩魯的話,「所以死亡這最令人恐懼的邪惡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因為我們存在時死亡還沒降臨,當死亡降臨時我們已不復存在,死亡不涉及生者也不涉及死者,因為對於前者它還未來,而對於後者一切已不再」。 伊比鳩魯的這段話總的來看有點費解,但也許他腦中已有了這樣的觀點,也許伊比鳩魯想說,A、事物只有在你存在時才可能對你是壞事。B、當你死去時你不存在,所以C、死亡不可能對你是壞事。 對此我們如何回應?B顯然沒錯,當你死去時你不存在,所以結論就是C、死亡對你不是壞事,這看起來,如果我們承認A就承認了結論,我們稱A為存在前提事物,只有在你存在時才對你有好壞之分,這就是影響事物好壞的存在前提。 如果我們接受存在前提,看來我們就得接受死亡對你不是壞事這一結論,我們該怎麼說呢?也許我們會說,應該摒棄存在前提,通常情況下,疼痛、失明、跛腳,諸如此類,失業,通常情況下當你存在時它們對你是壞事,通常情況下為了受到傷害你需要存在,但也許這只是通常情況,並非所有情況,我們可能會說,有些事即使你不存在也會對你造成傷害。 這會是什麼樣的事呢?被剝奪的傷害正是如此。你不是必須存在才能失去某些東西,實際上你不存在恰恰解釋了你為什麼被剝奪,你為什麼沒得到,並非所有的損失都這樣,對吧?回憶一下看電視的例子。當你存在時你失去了參加盛大派對的機會,當你存在時你僅拿到十美元而不是一千美元,所以損失一般發生在你存在的時候,但它的關鍵之處在於你不必非要存在才會被剝奪某物,不存在本身已經決定了你被剝奪。 所以也許我們應該摒棄存在前提,也許我們應該說,當我們談論損失時,當我們談論被剝奪某物,A是錯的,我們應該摒棄存在前提事物,在你不存在時一樣可以對你造成傷害。存在前提是假命題,這也許可以回應對伊比鳩魯文字的第二種解釋,它使我們保留了我認為至少是大多數人認同的,死亡是壞事的觀點,我們可以通過摒棄存在前提來保持這一觀點。 說起來容易,但摒棄存在前提引發的一些結果讓人難以接受,想想這種說法的引申含義,它指出會有一些事情,例如死亡不存在會對那些甚至不存在的人造成傷害,這就是為什麼即使我不存在死亡也會對我造成傷害,但如果死亡能對不存在的人造成傷害,那麼死亡也會對,就是說不存在也會對那些從未存在過的人造成傷害,想像有個人可能存在但從未出生。 這有點難以想像,所以讓我們來說的更具體一點。我需要兩位志願者,我需要找個男生,好的,你就是男志願者;我還需要找個女生,積極點嘛,沒關係的,我需要個女志願者。好的,我想讓你們下課後做愛生個孩子好了。 現在讓我們假設這並不會真的發生,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讓我們想想,儘管他們做愛生個孩子的可能性永遠不會實現,他的精子進入到她的卵子形成一個受精卵,受精卵發育成一個胎兒,胎兒最終出生,這個胎兒是37個卵子和4,000,029個精子的一種組合,這個人曾有可能出生,但我們假設他從未出生,這個可能出生的人我們叫他拉里,拉里是一個可能存在的人,這也許會發生,但最終沒有發生,他可能會存在,但沒有存在。現在有多少人會為拉里感到難過?可能沒人,畢竟拉里從未存在過,我們怎會為拉里難過呢? 這就很好地說明,當我們接受存在前提時,只有你存在,事情才能傷害你,鑒於拉里從未存在,所以他不會受到傷害。可一旦我們放棄了存在前提,一旦我們說,即使你從沒存在過你也會受到傷害,那麼我們就沒有理由不同情拉里,我們會說,「哦,天哪,想想拉里本可擁有多美好的生活,只要他能出生的話,但他從未出生,所以他被剝奪了所有美好的事物」。如果死亡對我是壞事,因為它剝奪了我生活中美好的事物,那麼對拉里而言,沒有出生也是壞事,因為他無法得到生命中美好的事物。我碰到的事情很糟,因為我會死掉,但拉里碰到的事更糟,我們更應為他難過,但我打賭你們沒人會為拉里難過,這個根本沒出生的人。 探討這個問題需要注意的是,我們不求助於靈魂理論,尤其是一些靈魂理論中認為靈魂先行存在,你也許會想像,好像荷馬也這麼寫過(古希臘盲詩人),祭祀過後死者的靈魂仍在翱翔,期待再次托生,再次體會生命的氣息,對吧?如果你這樣想像那些不存在的人,只有潛在可能性的、卻從沒出生的人,以類似鬼魂的狀態存在著,希望能夠托生,你也許會為他們感到難過。但在我所構建的物理主義者的世界中這根本不可能,那些不存在的人、不是幽靈一般渴望托生、以鬼魂的狀態存在著,他們並不存在,就是這樣。所以我們一想到拉里其實並不存在就不會為他難過了。 當然,既然我講到他被剝奪了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也許有些人會為拉里感到難過,所以有必要進一步認清,認真思考從未出生對潛在人類造成的傷害。潛在人類的數目有多少?我希望你們對數量級有個概念,不僅僅是拉里,我們隨意組合37個卵子和4,000,029個精子,大概就這麼多,不僅僅是拉里這個潛在卻沒有出生的人類會成為我們同情的對象,我們還要同情太多太多可能出生卻沒有出生的人。 有多少?非常多,具體多少?我曾經計算過這個數量,大家知道這種估算不是一頁紙就能做完的,得到的結果只是粗略的,但起碼可以讓你們有個概念,知道會有多少潛在的人類。 先做一個保守估計,我們這一代人可以製造多少人類,我說過,幾年前我做過這項計算,結果是否精確並不重要,我們會看到這項估算很粗略,但卻能指出大致情況會有多少人類,或者說可能產生多少潛在的人類。假設現在有五十億人口,大概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 那我們想要知道的是,這二十五億男人和二十五億女人可能創造出多少潛在人類呢?計算時至關重要的一點在於每一顆不同的卵子和每一顆不同的精子結合就會形成一個不同的人,如果你把同一顆卵子和不同的精子結合,你就得到了不同的遺傳密碼,形成了不同的人,你用這顆精子與另一顆卵子結合會形成另一個人,如果我父母提前五分鐘做愛或是推遲五分鐘,那麼就是另一顆精子與卵子結合了,那麼出生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的某個兄弟姐妹。改變卵子改變精子就形成不同的人,那我們要考慮的就是,在大概有五十億人口的世界上,究竟有多少種精子和卵子的組合? 讓我們算算。有二十五億女人,一個女人能排出多少卵子?女性排卵期大概是-不需要太精確,大約年每年排出大約12顆卵子,總共就是這麼多,實際上做了這個計算後我就發現,潛在卵子的數量要多得多,一個女人在排卵期內大約排出這麼多卵子,但我發現還有很多其他細胞可以發育成卵子,所以潛在的卵子數量要大得多,但這樣算就夠了,30年,每年12顆卵子。 有多少男人呢?大約二十五億男人,每個男人能產生精子的時間要長得多,取個整數,大約50年,一個男人一天可以做幾次愛?肯定不止一次,但我們保守估計,就算每天一次,那麼就是每年365次,一年365天,我想該這麼寫,我字寫得太大了,沒給最後一個數字留下空間。男人每次射精的時候都射出大量精子有多少呢?非常多,在射精的時候,我有次專門查過,每次射出的精子大約是四千萬,所以最後一個數字應該是乘以四千萬精子。好的,我們根據現有的男性的數目和現有的女性數目來詢問會有多少潛在的人類,當然他們中的大部份人是不會出生的,但我們探討的是潛在的人類。 究竟有多少潛在的人類?25億乘以30乘以12乘以25億乘以50乘以365乘以4千萬,結果等於-大概算一下結果接近於十五億億億億人,也就是1.5乘以10的33次方,這就是潛在人類的數量。大致說來下一代的潛在數量,而其中顯然只有很少部份會真正出生,也就是說,如果你為拉里難過,你就要為每一個潛在的人類難過,每一個可能出生卻沒有出生的人-一共有十五億億億億這麼多潛在的人類。 當然,實際上我們計算的只是冰山一角,因為想想這些人、想想他們可能創造的人類,我們僅從五十億人算起得到這個數字,如果我們計算孫輩的數量,想想我們會得到多大的數字。我不是說這些人會同時存在,我是說每個人背後都有可能存在的人,你很快會發現,潛在人類的數量比我們所知的宇宙中的微粒還要多,這才僅僅是兩代人,不是嗎?如果是三代人就會更多,四代人會更多更多,如果我們想像潛在人類的數量,這些可能存在卻永遠不會存在的人,這個數字簡直大得不可思議。 所以如果我們認為必須放棄存在前提,那麼即使你從未存在也會受到傷害,那我們就不得不說,對這數以億億億億億計的潛在人類中的每一個人來說,沒有出生是一件災難,因為他們無法得到生命中美好的事物。如果我們真的放棄存在前提,那麼潛在人類無法出生的悲劇就是震驚世人的倫理災難,人類歷史上最慘絕人寰的災難,他們甚至沒有出生就被這個災難剝奪了美好的生命。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就我而言,我能說的僅僅是,我沒被這個災難震驚,我沒有為了這無數億億億億億人的損失痛不欲生、悲傷、氣餒。但如果我們不引入存在前提,用剝奪說來解釋我死亡所造成的傷害,我們確實得承認這是一個倫理災難,這數以億億億億計的、沒有出生的人的災難。 不過如果我們不承認這是個倫理災難,當然我們也有辦法避免接受存在前提,但是如果我們接受存在前提,我們就會回到伊比鳩魯的論斷,你只有存在才會受到傷害,當你死去你不復存在,所以死亡不會對你造成傷害,現在我們真的陷入了哲學困境,不是嗎?如果我接受存在前提,我們的結論會是,死亡對我不是壞事,這說法實在驚人,但我可以通過放棄存在前提來堅持認為死亡對我是件壞事,但我一旦放棄存在前提,我就得承認對拉里和無數未出生的人而言,沒有得到生命也是一樁悲劇,這聽起來也難以接受。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該如何作答?請說。 學生:(聽不清楚) 雪萊•卡根教授:問題的關鍵在於,提到剝奪時我採用了兩種不同的概念,當談到我的死亡,我失去一些東西,也就是生命,我曾有的生命,但是對拉里和無數億潛在的人類來說,他們從未有過生命,在這種狀況下他們沒有失去生命,這是個很好的問題,而且實際上我不能百分之百確定,我和你據此得到的結論是否一致,但我覺得這個想法可以為我們找到一條中間出路。 現在問題是這樣的,如果我們不引入任何存在前提,我們就要為無數無法出生的人類難過,這讓人難以接受。如果我們引入存在前提,你只有存在才會受到傷害,那麼死亡對我而言就不是壞事,因為我死後就不存在了。但也許還有一種對存在前提的廣泛理解,把這個術語稍做變化,也許我們可以區分存在前提的兩種不同版本:嚴格版本和廣泛版本。 讓我們看看先說廣泛版本:你只要在某一時期存在過,你就可以受到傷害。嚴格版本:你只有在傷害發生時存在你才會受到傷害。好的,這是兩種理解存在前提的方式,廣泛版本之所以廣泛,因為它條件寬鬆,只要你曾經存在過,就有可能有事情對你是壞事。嚴格的存在前提要求多一些,你只有在傷害你的事情發生時存在才會受到傷害,這就多了同時存在的要求。如果一件事對你是壞事,那你應該和這件事同時存在,這比廣泛版本的要求嚴格。廣泛版本沒有要求你得和這件壞事同時存在,只要求你存在過就可以。 再講一份鐘我們就結束。假設我們接受嚴格版本,一件事對你是壞事你就必須和它同時存在,那麼死亡對你就不是壞事,因為死亡時你已經不存在了。再假設我們接受廣泛版本,一件事對你是壞事,你只要存在過一段時間,既然我確實存在過,畢竟我現在就存在著,那死亡對我就是壞事。眾所周知,我死後就不存在了,但沒關係,存在的廣泛前提並不要求我必須和造成傷害的事情同時存在,嚴格前提才是這麼要求的,廣泛前提並沒有要求,所以廣泛前提允許我們認為死亡對我是件壞事。 但注意關鍵在於它沒有說不存在對拉里來說是件壞事,因為拉里並沒有存在過,所以他連存在的廣泛前提都不滿足。簡單來說,不引入存在前提我們就得承認,沒能出生對無數潛在的人類是巨大傷害,這看上去難以接受。根據存在的嚴格前提,我們可以說死亡對我完全不是壞事,這似乎也不能接受。但是如果我們接受廣泛版本的存在前提,我們就可以說,不存在對拉里而言不是壞事,但死亡對我而言就是壞事,所以在我看來,這似乎就是我們最後的結論。下課。 2007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