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壞處(三);永生(一)

講座十八

本講座繼續討論死亡的壞處,論述我們誕生前的不存在是否是壞事。並介紹了幾位當代哲學家,如Tom Nagle, Fred Feldman,及Derek Parfi的觀點。之後,Kagan教授轉而談論永生的主題。永生是值得期待的嗎?如果是,在什麼情況下,我們可以享受這樣一個長期的存在?講座以Bernard Williams對於永生的單調乏味觀點做總結,認為沒有任何一種人類生活是永遠有樂趣及吸引力的。

講座十八:死亡的壞處(三);永生(一)

    雪萊•卡根教授:上節課我給大家粗略介紹了一下剝奪說,這是一種說法、或是一個理論,指出死亡為什麼是壞事。死亡是壞事是因為當你死去、當你不再存在,生活中的美好事物都離你而去,從本質上來說,死亡並不壞,它不像是一段不愉快的經歷,但相比較而言它就是壞事,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你得不到你活著時能得到的東西,如果我死了我就不能和愛人在一起、不能看日落、不能聽音樂、不能討論哲學。剝奪說認為死亡是壞事,是因為你失去了生活中美好的事物。 乍看起來很有道理,但就像我們上節課看到的,在哲學上這裡面有些疑問,比如在什麼時候死亡對你來說是壞事,更重要更根本的是我們很難確定我們是否真相信,當你不存在了還會有事情對你是壞事。我們面臨一系列困難的選擇,如果我們不引入「存在前提」,如果我們不說-我還是用肯定語氣吧!如果我們說,即使你完全不存在還會有事情對你是壞事,那我們就必須承認對拉里來說有些事是壞事。 拉里是我們給潛在的人起的名字,他們可能存在,但從來沒有、也從來不會存在。說到失去生活中美好事物的人們,拉里就完全失去了這一切,如果我們認為你是否存在不影響是否有事情對你是壞事,那我們就會說,「這事兒對拉里來講太糟糕了」,不僅對拉里如此,對十五億億億億從未出生的人都是如此,這一類人的數目大得驚人,倘若我們摒棄「存在前提」,我們就必須承認這是道義上的悲劇,對無數從沒來到人世、從沒存在過的人的悲劇。 如今有些哲學家就準備接受這種說法,但如果你不打算這樣做的話,那你恐怕就得接受某一種形式的「存在前提」,為什麼我們對拉里以及他數以萬億計從沒出生的同胞不感到難過,這是因為事實上他們並不存在,他們只不過是一種可能性,我們可能會說你必須存在才會有事情對你是壞事,但當我們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好像就近似於承認死亡對我來講不會是壞事,因為很明顯,當我死了我就不存在了,怎麼會有事情對我是壞事呢? 上節課最後我提出,我們可以通過區分兩種不同的「存在前提」來解決這個問題,廣泛前提和嚴格前提。嚴格前提說的是,「有事情對你是壞事,當且僅當它發生時你存在」,如果我們這樣說,那麼我們確實可以說,「拉里從沒來到人世不是壞事,因為他現在不存在」,那麼沒有任何事情,即使我們想到他可能會擁有一些美好的東西,但沒有這些對他也不是壞事,因為他現在不存在。但同樣,如果我們堅持存在的嚴格前提,我們就得承認,「當我死了死亡對我就不是壞事,因為我那時已經不存在了」。 除了接受存在的嚴格前提,我們也可以選擇要求少點的前提,我叫它「廣泛前提」。有事情對你是壞事,當且僅當你在一段時間記憶體在過,你需要至少存在一段時間、進入圈子中,我們把我們關心的人、生活過、牽動我們心緒的人放在這個圈子裡,你必須至少存在過一段時間才能進入這個圈子,但你一旦進入這個圈子,有些事情對你就會是壞事了,即使你在它發生的那一刻並不存在。 如果我們接受廣泛前提,那我們就可以說拉里沒生下來不是件壞事,因為拉里沒進入這個圈子,要想進入我們會為你難過的圈子,你必須存在過一段時間,拉里和其他數以萬億億億計的潛在的人、那些從沒存在過的人,他們沒有滿足存在過一段時間這一條件,所以我們不為他們感到難過。但我們會對上周去世的10歲的孩子感到難過,他們存在過,哪怕時間很短,所以他在我們為之難過的圈子裡,他們沒能繼續活下去對他們是件壞事。想想生活中美好的事情,如果他們還活著,他們還會享受到的,所以廣泛前提使我們避免了非左即右的困境,或許這就是我們應該採取的立場。 總的來說它可能是最好的立場了,但我也想強調,即使是廣泛前提也有它有悖常理的一面,比如一個人的一生,假設一個人愉快地生活了很長時間,從出生一直活到10、20、30、40、50、60、70、80、90歲,美好的一生,現在設想若我們不讓他們活到90歲,讓他們活得稍微短一點,10、20、30、40、50歲,我們讓他們50歲就死了,不讓他們像以前那樣活到90歲,那麼我們可以說對他們來講僅僅活了50歲而不是90歲是一件壞事。如果我們接受廣泛前提,我們可以說不管如何、不管你活了50歲還是90歲,你確實活過一段時間,所以你失去了本來應該有的40年歲月,這對你來講是件壞事還蠻有道理的,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答案,這種說法符合常理。 現在設想他沒活到50歲,他只活到10歲20歲就死了,這就更糟了,想像一下如果他們沒死會得到多少美好的東西,如果我讓他們活了20歲,而不是50歲或90歲就死了,我就把事情弄得更壞了,想像我讓他們活了一歲就死了,事情更壞,這一切都符合常理,他們活得越短事情就越壞,他們失去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就越多,所以90歲的一生還不壞,50歲的一生,壞事,10歲的一生更壞,一歲的一生更壞,一個月的一生更壞,一天的一生更壞,一份鐘的一生更壞,一秒鐘的一生更壞。 現在如果我讓他從來沒存在過,哦,那就不是壞事了。 看到沒?這就是廣泛前提有悖常理的一面,如果我們縮短他們的生命,直到他們從沒出生過,或者他們從沒存在過,那他們就無法滿足至少存在過一段時間這一條件,所以儘管我們通過縮短他們的生命使得事情變得越來越糟糕,但當我們縮短到最後一秒鐘的最後一刻,突然間我們就沒有使事情變得更壞,我們就從沒做過任何對人有害的事情了。如果你接受存在的廣泛前提,你似乎就得這麼說。 當然如果你從來不接受「存在前提」,你就可以說,「看吧,從沒出生過是最壞的事情」。說得沒錯,但如果你這樣說你就一定會對拉里感到難過,你就會對十五億億億億(潛在的人)感到難過。 所以總的來說,我不想說「最有道理的」,當我們開始思考這些謎題時,各種選擇都很牽強,所以我們只能期待找到「最不無道理的」說法,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讓我們再來談一個有關剝奪說的問題或者疑難。這個問題和我們是否接受「存在前提」,是否接受嚴格前提還是廣泛前提,還是不接受「存在前提」都無關,因為這裡討論的是存在過一段時間的人。比如你或者我,其實有些同學在作業裡已經寫到了這個問題,它是盧克萊修的問題(古羅馬哲學家及詩人),盧克萊修提出的問題。 這段話不是原話,但他主要意思是,大部份人對我們將要死去都感到不安和焦慮,我們認為死亡是壞事,我死後會有一段時間不存在,剝奪說告訴我們為什麼它是壞事,因為在我不存在的這段時間裡我享受不到生活中美好的事物。 說得有道理,盧克萊修說,但是等一下,你死後這段時間不是你不存在的唯一時間,它不是唯一的一段時間,只要你還活著你就可以享受到生活中美好的事物,還有一段你不存在的時間就是你出生前的時間,我想我弄反了時間軸,不過沒關係,想像一下這是你出生前的時間,就如同我死後會有一段無窮無盡的時間不存在一樣,它給我帶來驚恐和絕望,在我出生前也會有一段無窮無盡的時間我不存在,如果不存在是如此可怕,根據剝奪說我們會說它很可怕,那麼我是不是也應該對我出生前的漫長時間感到害怕? 但盧克萊修說這很愚蠢,不是嗎?沒有人會為他們出生前的漫長時間感到害怕,這樣的話,那對死後不存在的漫長時間感到害怕也是毫無道理的。 盧克萊修沒把這一說法當問題,他提出這點是作為論據論證,我們不應對我們將會死去感到擔憂。大多數哲學家不完全接受盧克萊修的論證,大多數哲學家想說,這個論證裡肯定有些地方有問題,肯定會有些問題, 這裡有什麼可能性?一種可能當然就是同意他的論證,我出生前的漫長時間並不可怕,所以這段我不存在的漫長時間並不可怕,所以我死後不存在的漫長時間也不可怕,這是一種可能,即同意盧克萊修的說法。 第二種可能性是說,盧克萊修你是對的,我們確實需要同樣對待這兩種我不存在的漫長時間,但我們可以換一種說法,不採用盧克萊修的說法,即這種不是壞事,所以這種也不是壞事,我們換一種說法,我們死後的這段時間是壞事,所以我們出生前的這段時間也是壞事,或許我們應該堅持剝奪說,不要對它失去信心。剝奪說告訴我們死後的這段時間是壞事,因為如果我們不死我們就可以繼續享受生活中美好的事物,或許你可以說類似地,剝奪說告訴我們我們出生前的這段時間,當我們不存在時也是壞事,因為只要我們存在我們就能享受生活中美好的事物,或許盧克萊修是對的,我們要同樣看待這兩段時間,但他錯在認為我們不該把這兩段時間都想成壞事,也許我們應該把這兩段時間都想成壞事,這也是一種可能性。 還有什麼其他可能性呢?有種可能性是說,盧克萊修你是對的,確實有兩種我不存在的漫長時期,但有理由區別它們,從我們關心的事情上來講,它們的意義不同。 這麼說說很容易,很多哲學家想藉此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問題,他們想要指出為什麼這樣做是有意義的、有道理的,為什麼要關心死後無窮無盡的時間而不是關心出生前無窮無盡的時間,現在解決這個問題就變成要找出區別這兩類時間的理由或是證明,簡單說這麼做是對的或者說它有道理都很容易,但哲學家面臨的問題是要找出對此的解釋或者證明。 一種常見的回答是說,我死後的這段時間我不再活著,我失去了生命,與此相反,我出生前的這段時間儘管我也沒活著但我沒有失去生命,我還從來沒有過生命,所以顯然你不可能失去你從沒有過的東西,為什麼死後這段時間是壞事呢?這個回答說,因為死亡包含損失,而出生前不存在的時間不包含損失,所以結論出來了,我們為什麼要更關注這段時間而不是這段時間,更關注死後的時間而不是出生前的時間,因為死後的時間包含損失,出生前的時間不包含損失。 非常常見的回答,但我個人認為這不是令人滿意的回答。說這一時期包含損失當然是對的,因為「損失」的定義就是你失去了你以前擁有的東西,所以這一時期包含損失,但是出生前的時間不包含損失,因為儘管我沒有生命,但在這一時期之前我也沒有生命,所以我沒有失去任何東西。 但是還有一件事在出生前的時期也是成立的,我沒有生命但我即將擁有生命,我沒有一些我即將擁有的東西,這一點在死亡後的時期不成立,我已經失去生命了,在這一時間期我不是沒有生命然後得到生命,所以這一時期包含損失。 很有意思的是,在這種狀態下我們沒有一個詞來描繪你現在沒有,雖然你將來要有,但是你現在還沒有,我們叫它不叫損失,叫「尚無」好嗎?所以在這一時期你失去了生命,但你並不是「尚無」生命,在這一時期你沒有失去生命,但你「尚無」生命,作為哲學家我們需要問一下,我們為什麼更關心失去生命而不是「尚無」生命?為什麼我們失去我們已有的東西,比我們沒得到本該得到的東西更壞?我們很容易忽略這種類比,因為我們有「損失」這個詞但沒有「尚無」這個詞,不過它沒有解釋任何事,它只是指出了應該解釋的事情,為什麼我們更關心失去以前擁有的東西,而不關心沒有得到本來將要得到的東西。 還有一些其他說法我們也要討論,有些是在你們的閱讀材料裡,比如湯姆•內格爾(美國哲學家,目前任教於紐約大學)在他關於死亡的文章裡說,看這就是區別,很簡單,只要想像,當然也確實有這個可能,我活得更長,假設我80歲死了,如果我沒死,我會接著活到90、100歲,這人始終是我,當你想像我,比如說活得更長,你是在想像我活得更長,用我們討論柏拉圖時的術語,就是你可以說,儘管假設我80歲死了對我來講是個事實,但這是個偶然的事實,我80歲死掉不是必然的事實。 假設我80歲時被車撞了,但是我被車撞不是一個必然發生的事,我也可能沒被車撞,活到了90或者100歲,你何時死亡並不是你的基本特徵,所以我們可以很容易想像我能活得更長,但是內格爾說,當我想像另一個情形時,如果我對我出生前的時間感到不安,我們可以想像一下讓我早點出生,我出生在1954年,我是否該對我出生在1954年而不是1944年感到不安?這和我對於我是在2044年死還是在2054年死感到不安是類似的。 內格爾說,但是當你想像自己不是在1954年出生而是在1944年出生,你們可以填進自己的生日,內格爾說你無法這樣想像,我死亡的日期對我來講是偶然事件,但我出生日期對我來講不是偶然事件,我們提到出生不是指我從子宮出來的那一刻,這個時刻可以變化,比如早產或者剖腹產等等,我們是指我真正存在的那一刻,我們假設這是精子卵子結合的那一刻,對我來講這不是一個偶然時刻,在我生命裡這是一個必然時刻。 為什麼這麼說?難道我父母不能早點做愛嗎?比如10年前。他們當然可能,但是記住,如果他們在10年前做愛,那就會是另一個卵子和另一個精子結合,所以那就不是我了,會是我的哥哥或者姐姐,確實這樣,他們從沒出生,但是如果他們在10年前做愛,我的哥哥或姐姐出生了,那也不是我提前出生了,不同的精子不同的卵子不同的人,所以你不能-你可以看這句話,「如果我能早點出生的話」[虛擬語氣],但在形而上學上沒有這種可能性,這是一個有趣的提法,但我覺得它不完全正確,或者至少它不是關於盧克萊修問題的徹底回答。 想像我們有一個生育醫療中心,保存了一些精子和一些卵子,在精子庫或者卵子庫裡,它們被冷凍起來直到使用的時候,他們把它,比如說在2020年融化開,然後這個人出生了,他當然可以回顧,他回顧一下然後說,如果他們提前10年把精子和卵子結合,那個人依然是我,畢竟同一個精子同一個卵子同一個人,所以只要他們把精子和卵子提前10年結合我就能早出生10年了,所以內格爾說,提前出生是不可能的,他說錯了,至少在某些情況下是可能的。如果我們想像有個人在這個生殖醫療中心出生,如果我們問,他沒早點出生,他感到不安嗎?同樣大多數人可能都會回答,「不,當然不了」所以內格爾的回答在我看來並不充分。 還有一種可能的回答來自弗雷德•費爾德曼(當代美國哲學家,現執教於麻塞諸塞大學阿姆赫斯特分校),同樣在你們的閱讀材料裡。弗雷德•費爾德曼說,內格爾是當代的哲學家,弗雷德•費爾德曼也是當代的哲學家,費爾德曼說,當我想像假設2044年我被一輛公共汽車撞死了,如果我想像我那時沒死,我們到底在想像什麼?我們在想像我們不是活了80歲,而是活了90或者95歲或者更多,我們想像的是更長的生命。 但當我說我希望早些出生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費爾德曼說,你實際上不是在想像一個更長的生命,你只是平移了生命,讓它早開始一些,所以想一想,特別是在聽到這些東西之前,如果我問你,你要是生在1800年會如何?沒有人會想,「如果我1800年出生,我現在肯定還活著,我現在都200歲了」,你會想,「如果我1800年出生,我會在1860、1870或是1880年死去」。 當我們想像早些出生的時候,我們不是在想像一個更長的生命,生得早一點沒有任何好處,剝奪說會得出這樣的結論,但當我們死後卻想像自己沒死的時候,我們說,「如果我不是2040年,而是2050年才死」這和我們想像早些出生不同,我們沒有把生命向前平移,我們想像的是一個更長的生命,所以費爾德曼說,毫無疑問你關心死後不存在的日子,因為當你想像能有什麼不同時,你在想像更長的生命,但當你開始思考出生前不存在的日子能有什麼不同時,你並沒有想像生活中更好的事情,你只是想像它們發生在不同的時間。 我覺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解釋,但是同樣或許它只是部份的回答,但看起來不像是徹底的回答,因為我們可以想像出來人們會這樣想,如果我能早生出來我就能擁有一個更長的生命。 假設下周天文學家發現一顆可怕的小行星就要撞擊地球、消滅一切生物,比如說2008年1月1日就要撞擊,那個時候不管你多少歲。20、21歲,在2007年12月31日都會想,我只活了20歲,如果我能早點生出來,如果我能,比如說早生出來10年,我現在就不是活了20歲而是30歲了,這點非常清楚,所以看來如果我們深入研究,我們可以進行這個思想實驗,提出不僅是平移時間而且是延長時間,只不過不向死後延長而是向出生前延長。 同樣你可以想像有人會說,「當我們這樣做的時候感覺是一樣的」,向哪個方向延長不重要,所以正確答案是同等對待這兩類時間,當我想到小行星的例子時,我發現自己在想,或許同等對待是正確的,或許費爾德曼是對的,我們通常只想著平移而非延長時間,但如果我注意到延長生命,或許沒早點生出來、沒向那個方向延長生命還真是件壞事。 好了,下面是另一種解釋,來自另一位當代哲學家德里克•帕菲特。帕菲特說,確實,當我想到死後不存在的時間我想到的是損失,當我想到出生前不存在的時間我想到的不是損失而是尚無,所以我們確實需要說明為什麼損失比尚無更壞,但我們可以看到這不是我們憑空想像出的不同,事實上這是很普遍的想法,我們更關心未來而不關心過去,這是人類關注事物的本性,我們面向未來、關心未來會發生什麼,而不是面向過去、關心過去發生過什麼。 帕菲特舉了個很好的例子說明這一點,他說,假如你生病了,這病會要你的命,除非動手術才能治好,所以很明顯你要動手術,手術能讓你活下去,遺憾的是做這個手術時你不能麻醉,你要一直保持清醒,也許是為了告訴醫生,「對,就是這裡疼」如此這般,就像牙醫邊戳邊問,「這裡疼嗎?那裡疼嗎?」所以你在手術中要保持清醒,不過這是個非常痛苦的手術,我們無法為你減輕疼痛,因為如果那樣你就無法指出病灶,這裡疼還是那裡疼諸如此類,由於我們無法為你減輕疼痛,我們只有這樣做,所以手術中你會保持清醒,基本上就是在受折磨,在折磨中你會一直清醒,但這是值得的,因為這能治好你的病,你將會有一個美好悠長的人生。 由於我們無法為你減輕疼痛也不能給你麻醉,我們要做的是,我們將要做的是,手術結束後給你吃一種很高效的藥物,會使你忘記短期的特定時間內發生的事情,你將不記得任何有關手術的事情,所以你至少不會記得遭受過可怕的折磨,這些記憶會全部抹去,所以在這段痛苦的手術中你一直保持清醒,手術後你吃了藥,然後你忘了自己曾經做過手術,有關手術的一切都忘了,24小時之內的記憶都被抹去,所以你在醫院裡你醒來後問自己,「我做過手術了嗎?」你不可能知道,對吧?因為如果我還沒做我當然沒印象,但如果我做了,我就已經吃了那種短期定時失憶的藥物,所以我同樣沒印象。於是你問護士,「我做過手術了嗎?」她說,「我不知道,今天有些人要做手術,一些已經做了,一些要在今天晚些時候才做,我不知道你做沒做,我去查一下你的病例,等會兒回來告訴你」然後她離開了,她幾分鐘後會回來,當你等著她回來的時候你問自己,你希望的答案是什麼呢?你是否介意你是已經做完手術呢?還是沒做手術? 如果你和帕菲特一樣,或者和我面對這件事時一樣,那麼你會說我當然介意,我希望我已經做完了手術,我不希望我還沒做手術。 你可能會說,這有什麼區別?你遲早都是要做這個手術的,在你的生命長河裡終究是會發生這個手術的,所以不論你是今天還是明天做了這個手術,你都要忍受同樣分量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儘管如此,帕菲特指出事實非常清楚,我們確實介意,我們希望痛苦在以前發生,我們不希望痛苦在將來發生,我們更關心未來會發生什麼而不是以前發生過什麼。 既然這樣,那我們關心死後不存在的時間而非出生前不存在的時間,也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到目前為止這種解釋似乎是對的,但我們仍然會質疑,這是否算是一種證明呢?我們根深蒂固地區別對待這兩類時間的做法,至少我目前看來並沒有證明任何事情,或許我們會進化成更關心未來而不是關心過去這點體現在很多事情裡,包括帕菲特醫院的例子,包括我們對損失和尚無不同的態度等等,但我們抱這種態度並不說明它就是理性的態度。 我們如何證明這是一種理性的態度?也許我們應該進行一些繁瑣的形而上學研究,如果我們到目前為止做的還不夠的話,也許我們需要分辨形而上學中過去和未來的區別。過去已經確定未來充滿變數,時間方向不同,或許我們可以引入這些討論,來解釋為什麼我們對待時間的態度有道理。但我不會繼續深入下去,我想說的是,人們依然不清楚對盧克萊修疑問最好的解答是什麼。 所以當我說,我以前說過,以後也會說很多遍,直到幾周後課程結束,死亡最主要的壞處是你失去了生活中美好的事物,這是剝奪說的結論,我並不認為這一說法暗示了生活中所有的事物都是甜蜜光明的,我想關於死亡為什麼是壞事還有些其他疑難,特別是為什麼剝奪說能夠明確指出死亡的壞處。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覺得它是正確的,我認為剝奪說確實準確指出了死亡最主要的壞處,最主要的壞處就是,當你死去你就不能再享受生活中的美好事物了,死亡對你是件壞事,是因為如果你沒死你就能得到生活帶給你的東西。 如果這是對的,我們能否下結論,我們是不是只能說,因為有所損失所以死亡是壞事?如果我沒死我就不會損失任何東西,所以能否接下去說,最好的事情就是永遠不死,即永生?如果這是件壞事,假設我下周被卡車撞了,太糟糕了,如果我沒被車撞我還可以接著活上20、30年,我可以享受生活中美好的事物,我會過得越來越好,但是不管什麼原因,當我死了,80歲時死於心臟病也會很糟糕,因為如果我沒得心臟病,我還可以接著活10、15、20年,得到更多生活中的好東西,如果我100歲還沒死,我還能得到更多生活中的好東西,如果我500歲還沒死,我還能得到更多生活中的好東西,不管我什麼時候死全都如此嗎?如果我們相信剝奪說,只要我沒死,我就能得到更多生活中的好東西嗎?所以不管你什麼時候死,死亡對你來說都是壞事,所以對你來說最好的事情是永遠不死,永生。 我們實際上需要問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否邏輯一致性,要求相信剝奪說的人是否必須...如果你接受剝奪說就一定要相信永生是好事。第二個問題,即使邏輯上不必如此,那麼永生到底是不是件好事?我們從第一個問題開始,因為我認為這個比較簡單。 單從邏輯上講,或者說是剝奪說從邏輯上、單純從邏輯上來講,我們並不一定要認為永生是件好事,為什麼呢?因為嚴格來講,剝奪說講的是,死亡是壞事,當且僅當你的不存在,使你失去了生活中的美好事物,如果你沒被車撞你就會接著享受你的激情人生,比如做個舞蹈演員,你可能會成家立業,如此這樣,你可能會環球旅行,生活可能給你帶來很多美好的事情,但是你失去了它們,這就是為什麼你被車撞是件壞事,也就是說,死亡是壞事,死亡是壞事是因為你失去了生活中美好的事物。 但是假設我們不知道這一切是否真的會發生這裡,我們只談邏輯上的可能性,假設對你來講生活中已經沒任何好事情了,那麼當你被死亡奪去生命的時候你不會失去任何美好的事情,所以在這時死去對你來說不是壞事,死亡是壞事,根據剝奪說,只在你失去將會得到的好東西時才成立,我們可以說,總的說來,你接下去的生活會對你有好處,這種情況下失去美好生活對你是壞事,但是如果你發現生活從此以後不會再有好事,都是地獄般的煎熬,那麼避免它並非是件壞事,實際上你能避免它是件好事,所以即使我們接受剝奪說,我們也不必非要承認死亡永遠是壞事,我們需要瞭解生活還為我們準備了什麼。剝奪說在邏輯上並不強迫我們認為永生是好事。 不管怎麼說,這一點很關鍵,數量有限的好東西會隨著你得到的越來越多變成壞東西,比如說我喜歡吃巧克力,假設有個人帶來一盒高迪瓦(Godiva)巧克力,給了我幾塊我說「太好吃了,我愛高迪瓦巧克力」,然後他們不停地給我20塊巧克力,你知道,當我得到第20塊巧克力時,我不確定我是不是還想要第21塊,但是你不停地給我30塊巧克力、40塊巧克力、100塊巧克力,在某一點上我從沒得到過這麼多巧克力,我也不知道是哪一點,但在某一點上我會說,你知道,儘管開始的10、20、30塊巧克力都很好吃,但第21塊巧克力,或者第50塊巧克力就不再好吃了,至少在邏輯上這是可能的。 在邏輯上,一定數量的較小數,50歲、60歲、100歲,生活是美好的,但到了某一點,或許生活就不美好了,就跟不斷被逼著吃巧克力一樣,如果這對我們來說變成了壞事,那麼剝奪說會說,在那一點上死亡對你就不是壞事了。 所以這就是邏輯上的結論。邏輯上我們不必非要相信永生是好事,但即便如此永生仍然可能是好事,這就是第二個問題。我們想像中的永生應該是怎樣的畫面?它確實會越來越美好嗎?10歲時死於可怕疾病的人,如果能活到40歲該有多好?40歲死的人如果能活到80歲該有多好?80歲死的人如果能活到100、120該有多好?隨著生命不斷延長,生活真的會越來越好嗎? 我們這麼問的時候,我們要仔細想清楚我們究竟在想像什麼。下面是一種對永生的想像,想像生命就如同現在這樣發展,身體不斷變化、逐漸老化,通常衰老會使你在80、90、100歲的時候死去,但你沒有,你不斷地變老,但衰老始終沒讓你死去,類似這樣的思想試驗,在我推薦你們閱讀的強納森•斯威夫特寫的《格列佛遊記》裡也有描述,他想像格列佛來到一個國家,那裡有些人永遠不死,永生,起初格列佛說,哦,這太好了,但他忘記了由於身體上的變化不斷積累,人們不斷變老,不僅變老而且越來越虛弱,身體越來越不舒服,衰老開始了它的報復,最後這些永遠不死的人大腦空空如也、痛苦不堪,他們疾病纏身、弱不禁風,什麼事都做不了,這不是好事情。如果永生是這樣的話,斯威夫特說那麼它太可怕了,如果永生是這樣的話,死亡就是祝福。蒙田說,在我讓你們讀的另一篇文章裡(十六世紀人文主義思想家)他說,事實上死亡就是祝福,因為它結束了我們年老時折磨我們的痛苦和悲傷。 這些說法看上去很正確,但我認為我們忽視了,當我們想到永生時我們想到的並不是這樣普通的生活,沿著相同的軌跡不斷向下延伸,我們想一直過一種豐富多彩、健康有益的生活,所以即使真實世界不允許我們這樣,那麼求助科學幻想能否說明永生是件好事呢?至少在原則上永遠不死可能是好事嗎?我們必須想像有些事情在永生中發生了改變。 所以不要像我一開始那樣問,永遠不死好不好?你要是不注意,得到的答案就會是那些悲慘景象,如同你可以許幾個願,你要是不小心許得不精確,那麼願望會實現,但卻是個噩夢。你要是告訴幫你實現三個願望的精靈「我想永生」,忘了加上讓我保持健康,那麼你會得到一場噩夢,這是斯威夫特告訴我們的,所以我們要小心,讓我們加入健康以及所有你想加入的元素,加入足夠的錢財,保證你永遠不會窮困、健康的活著,但是沒錢了不也很慘嗎?加入一切你想要的,我們這時需要問的是,有沒有可能想像永生?這種樣子的永生是件好事呢?能不能想像永遠存在對你永遠都是好事? 現在我們很容易說,當然是這樣了,再簡單不過了,如同想像永遠生活在天堂,你成功了,不是嗎?你受到上天眷顧,真是難以置信,難道我們不都想在天堂永生嗎?問題是,我們對天堂的生活究竟是什麼樣子有點模糊,引人注目的是,即使那些宗教許諾我們在天堂獲得永生,也沒有清楚地描繪過它為什麼,因為人們會擔心,如果你真得描繪了細節,這個美妙永恆的生活就終結了,看上去再也不美麗動人了。 想像我們都成了天使,我們將永遠詠唱讚美詩,我喜歡讚美詩,而且實際上我喜歡在禮拜的時候唱讚美詩,週六早上我會用希伯來語唱讚美詩,我相當喜歡,但如果你問我,要是讓你永遠唱下去如何?這聽起來一點不吸引人。《神鬼願望》,不是後來重拍的,我沒看過重拍的,最初的那個電影裡有個人被魔鬼抓住了,他見到魔鬼,他問,「你為什麼反對上帝?」魔鬼說,「好吧,我讓你看看。你坐在那裡」,坐在郵筒上,我想那是個郵筒,「我會坐在郵筒上,」魔鬼說,「你在我邊上跳舞,邊跳邊說,喔!讚美上帝,你如此偉大,你如此壯麗,你如此輝煌」,那個人跳了一會兒說,「這實在太沒勁了,我們能換一下嗎?」魔鬼說,「我就是這麼說的。」 當你想到永遠在天堂唱讚美詩時,並不那麼吸引人。好了,不去想永遠在天堂唱讚美詩了,想些別的,但想什麼呢?我請你們一起加入這個思想實驗,你們能想像出永遠過什麼樣的生活是一件好事情?不是說接著過10年、也不是說接著過100年、也不是說接著過1000年、或者一百萬年、十億年,記住永遠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時間,永遠是永遠持續下去,你能描述出一種生活,你希望永遠過下去嗎? 伯納德•威廉斯此時提出(英國著名道德哲學家),在我推薦你們讀的另一篇文章裡,伯納德•威廉斯給出了否定的回答,沒有任何生活會永遠有吸引力,根本沒有這樣的生活,簡單來講,威廉斯說,每種生活最終都會變的單調乏味、極度痛苦,每種生活都是你們最終想要擺脫的生活,永生遠不是件美好的事情,它是件可怕的事情。 假設我們現在贊同威廉斯的觀點,我們能得出什麼結論?我們會說,至少要是我們注意一些,當我們承認永生是件壞事時,我們就不能說死亡就其本身來講是壞事,我將會死去這個不變的事實看上去不是件壞事,因為畢竟和死亡對立的只有永生。如果永生是壞事,那麼死亡就不是壞事了,我們可以說死亡是好事,如果我們接受威廉斯的觀點,我們必有一死就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如果永生是壞事的話。 當然關鍵要清楚,即使我們這樣說也不意味著明天你被車撞了就是好事,你不必這樣說,你仍然可以說我明天被車撞了是件壞事,因為不管怎麼說,如果我明天沒被車撞也不意味著我被判處永生之刑,我可以再接著活10年20年或者30年,那些歲月對我來講都是美好的,或許即使我假設我活了100歲,我100歲死了的時候,我依然可以說100歲死了對我來講仍然是壞事,因為如果我不死,我還能多活10、20、30年,繼續享受人生、享盡天倫之樂。 說永生是壞事並不是在說,不管我們什麼時候死都是好事,你仍然可以認為我們死得太早了,即使在原則上最終早晚死亡將不再是壞事,但它來得太早依然是壞事。 我們要問的問題仍然是,有沒有可能想像一種生活值得永遠過下去?原則上永生可以是好事嗎?或者像威廉斯所說,即使在原則上,不論你多麼天馬行空地想像,在原則上永生也不會令人嚮往,所以在下節課前我請你們徹底地思考一下這個問題,如果你陷入永生的情境你希望永遠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2007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