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價值(二);死亡的其他壞處(一)

講座二十

講座20講繼續討論生命的價值。討論中思考了中性容器理論,該理論認為,生命價值僅在於它的內容,其中有快樂也有痛苦,並將其對比於有價容器理論,其觀點為生命本身就具有一些積極價值。接著討論一些或許能解釋死亡壞處的其他觀點。亦闡述了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多變的和不可預測的議題。

講座二十:生命的價值(二);死亡的其他壞處(一)

    雪萊•卡根教授:上節課我們談到「體驗機」中的生活,在那裡科學家們通過刺激你的大腦,從事物表現出來的客觀屬性到人們對事物的主觀認知,對真實世界進行全方位複製,包括任何有價值的事物,比如攀登阿爾卑斯山、創作精彩的美國小說、供養和睦的家庭、或從事發明創造,任何你認為有價值的事情,「體驗機」給予你的是意識上的體驗而非真正意義上的實踐,實際上你只是泡在科學家的實驗池裡。 那麼我們會問自己,你願意生活在「體驗機」的世界中嗎?當得知你其實一直是生活在「體驗機」中的時候,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對於這個問題大多數人都會回答不高興,我們不想生活在「體驗機」的世界中,這類例子我已經討論了很多年,也總有一撮人會回答我很樂意,只要一切運轉正常,在「體驗機」中的生活就是完美的。但是大多數人都會說不對,這種生活缺失了一些東西,這不是人類理想的生存方式,這不是我們理想中最好的生活方式。 但若我們認為缺了什麼東西的話,我們就得問自己到底是缺了什麼。「體驗機」究竟存在什麼問題?我們可以很快得出一個結論,即如果你認為「體驗機」中的生活缺了什麼,那麼享樂主義者及其哲學觀點一定是錯誤的,因為他們一直在說,人活在世就是為了享樂、為了過得舒服些、有個好心情,由於我們假設「體驗機」能給人帶來好心情,使人心情愉快,如果我們認為這種生活缺了什麼的話,也就意味著最好的生活不僅僅是為了有個好心情,不僅僅是為了心情愉快。 那我們就要問自己,到底缺了什麼呢?我想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仔細講講關於幸福的不同理論,這些理論可以通過回答下面的問題被有趣地區分開來。「體驗機中缺失的是什麼?」這是一個問題,以及「為什麼體驗機中缺失的東西值得擁有?」關於幸福的不同理論,會對此給出不同的答案,與其繼續系統地探討這些理論,倒不如讓我們來看看「體驗機」生活中所缺少的東西。 首先最直觀的一點是,如果你只是花時間泡在科學家的實驗池裡的話,你實際上並沒取得任何成就,你實際上並沒有在生命中獲得你自以為已經獲得的東西。你想要勇攀高峰,但是你並沒有在爬山,你只是泡在池子裡,你想要創作精彩的美國小說,但你並沒在書寫精彩的美國小說,你只是泡在那兒,你想找到治癒癌症的方法,但你其實並沒有在尋找這種方法,你想要被人愛,但你並沒有被人愛,你只是泡在那兒。除了科學家沒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你想知道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可你甚至連一點相關的知識都不瞭解。你以為自己在創作小說、在尋找癌症良藥、在攀登珠穆朗瑪峰,你完全被欺騙了,你沒有我們多數人所珍視的自我認知。 如我所講,不同的理論會將這些例子以不同的方式進行系統化處理,比如我們沒有任何成就、比如我們沒有知識、比如我們在不正常的愛情關係之中,針對以下問題不同理論會給出不同解釋,到底是因為我們想要這些事物它們才具有價值,還是在我們瞭解到它們的價值之後才想要的呢? 與其糾結這些問題...的確梳理這些觀點中的細節問題也是非常複雜的,就拿取得成就這個例子來說,我們都清楚成就的重要性,但也並不是任何成就都是重要的。如果有人制定了,至少我是這麼看的,如果某人的目標是製作一個美國東部最大的橡皮球,我猜大家肯定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即便他取得了這個成就也不會給我留下什麼深刻印象,因為它沒什麼實用價值,所以我們就得將簡單的成就和真正有價值的成就區分開,同樣把那些細節先放到一邊。 我們說總有一些事比經歷本身更重要,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就、真正有價值的知識,總之並不是所有知識都有價值,知曉你在宇宙中的位置或者瞭解物理的基本法則,與知道曼谷1984年的平均降雨量相比完全是兩回事。我看不出來那種知識對你的生命有什麼價值,所以說我們需要有意義的成就、有意義的知識、有意義的人際關係。 假設你已經瞭解了這些,那麼關鍵在於最高品質的生活不僅僅是獲得內部實現,同時也要獲得外部實現,不管怎麼說,你生命所擁有的不能僅僅是體驗,還包括正確的事或者成就,諸如此類。 現在我們暫時不去探討這個理論到底是如何起作用的,如果我們採用這一理論,原則上我們還是可以...不管會遇到多少實際困難,原則上我們還是能對不同生活進行評價,我們能把所有積極的體驗加起來,問問自己一生中做了多少有意義的事、實現了多少真正的成就,這些都是積極的方面。相反,我們再減去生活中消極一面的體驗,減去所有的失敗和欺騙等等,這些都與你的生命價值相悖,我們仍然可以說你的生活品質等於所有好事減去所有壞事,只不過現在我們把好事的範圍定義得更廣了,同時把壞事也定義得更廣了。不僅是各種體驗還包括各種成就,任何在定義範圍內的事。 這樣我們還是能對不同的生活進行評價。如果我選擇做一個農民,現在的生活會比做一名醫生要好,或者是我的生活在這十年裡可以變得更好,但隨後又會變壞等等,或者當我們問自己,如果隨後幾周我去度假而非留在這裡,事情會有什麼不同嗎?我們把好事加起來再減去壞事,隨便定義這範圍,我們不僅能合理推測出另一種生活的整體狀態,也能推測出它各部份的狀態。 那麼最終的計算結果是什麼呢?你可能覺得這是實證問題,事實上我傾向於把它考慮成關於個體差異的實證問題,但我們必須明確這樣一個事實,有一些人、一些哲學家認為,這種假設適用於所有人,樂觀主義者認為,對於任何人在任何事件任何情形下最終結果一定是正數,「生命總是有意義的,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是樂觀主義的觀點,不僅是說他們自己,而是說每個人結果一定是正數。 相反,悲觀主義者他們會說,「不對,儘管生活或許會有一些好事發生,但計算結果一定是負數,對於每個人、在任何情形下,我們最好還是死,或者乾脆說,最好壓根就沒來過這個世界」,這是悲觀主義的觀點。 介於樂觀主義者和悲觀主義者之間溫和派認為,「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對某些人來說結果是正的,對某些人來說就是負的,還要看這是他們生命的整個過程,還是生命中的其中一個階段」。我們必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試著設身處地,或許有人病入膏肓忍受著巨大的痛楚,他們體會不到生命的意義,因為他們臥床不起、生活都不能自理,或許他們的家人拋棄了他們,不論細節如何,我們都可以這樣說,不管生命的整個過程有多好,他們的未來之路都是消極的,這就是溫和派的觀點。每個例子的情況都會不同。 不管如何推敲這個問題,所有這些觀點存在一個共識,我們擴大了對好事的定義範圍,沒人會否認生命中的好事以及其他積極體驗是令人愉悅的,而生命中的壞事以及其他消極體驗都是令人痛苦的,但我們擴大了好事的定義範圍,它囊括了外部生活中的好事,而不單指經驗或內心方面的好事。 不過我要說的觀點都是基於下面這樣一個共同的假設,活著有多美好其實就是生活內容的總和,即生命中所有的經歷和成就,及構成生命的各個細節相加的總和,這就好比我們假設的,我一直在假設生命本身是沒有價值的,生命本身就像一個容器,我們把各種事情放進去,然後判斷它們的價值。我生命的意義就是這些生活內容的價值之和,但是容器本身只是個容器而已,它自身沒有任何價值。之前的鋪陳都是為了介紹這個理論,即關於生命價值的「中性容器理論」。享樂主義是「中性容器理論」的一個版本,你的生命...你的生活有多幸福,你的生命就有多大價值,這是個關於生活中快樂和痛苦的函數,我們擴大了生命中好事的定義範圍,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建立在「中性容器理論是正確方法」這一假設之上。 但反對者會認為不對,他們認為如果要考慮生命內容的價值,必須要首先明確生命本身是有意義的,生命本身的意義凌駕於生活中發生的事情,被愛與否、成就與否、快樂與否等問題之上,這些問題都凌駕於生命的內容之上,我們得明確這一事實,即生命本身賦予了我人生的價值,這些就是「有價容器理論」。 思考一下接受「有價容器理論」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生命本身有一些積極的價值,然而我們馬上會發現,「生命本身」這個名詞作為這句話的主語並不十分準確,畢竟一棵小草也是有生命的,我猜即便是那些「有價容器理論」的追隨者們也不會認為,「只要我們有生命,即使我們只是小草,我們的生命也是非常有意義的」。也許生命本身有價值,但我們想要的不僅僅是生命,我們想要的是作為人的生命,我們想要能夠取得成就的生命,以及能夠瞭解事物的生命,因為只有學習才能獲得知識,我們想要有感情的生命,也就是像人一樣的生命。當我們說、當有些人說道,活著本身是有價值的,他們的意思大概是作為一個人生命本身是有價值的。好的,注意這一點並記在心裡,為簡單起見我就把這個觀點描述成生命本身是有價值的。 我覺得還有一些觀點更極端,雖然我不太贊同,但有些人的想法還是值得注意的,「不,活著本身,即使我現在這樣,我的大腦被徹底毀壞了,我不再能夠瞭解任何事、不再能對任何人傳遞我的情感、不再能夠完成任何事、我一直保持植物人的狀態,但至少我是活著的」。可以想像有人會有這種觀點,我覺得這個觀點是非常沒有道理的,所以我會給這一說法加個限制條件,換一個形式表達,即人的生命是有價值的。 現在注意一點,如果我們接受這個觀點並以此來判斷一個人的生活有多幸福,你就不能僅僅是把生命的內容做加法,就不能只把所有快樂相加再減去痛苦,或者把所有成就相加再減去失敗,或者把全部知識相加再減掉無知和欺騙,對這些內容做加減法能得到一個結果,但這個結果不再是事情的全部,因為我們還需考慮,如果我們接受一種「有價容器理論」,我們就得為積極方面增加額外點數,要考慮這樣一個情況,至少你有生命活在世上,擁有生命本身的價值,首先我們得出生命內容的總和,然後我們為生命本身增加一些額外的點數。 注意,由於我們為生命本身增加積極的額外點數,那麼即便生命內容的總和是負數,最後的結果仍有可能為正數。假設生命本身有一百點,隨便編個數,即使你的生命內容之和只有負十那也不代表你活得不好,因為負十加上生命本身價值的一百點,最後的結果是正九十點,思考是否該接受「有價容器理論」的意義,在於它能提醒我們,是否死掉比活著更好,死亡是否剝奪了一些有意義的事情,不能只關注生命的內容,也要為凌駕於生命內容總和之上的東西增加積極的額外點數,以便考慮生命本身的價值。 如果你是「中性容器理論」的支持者,那你不用額外加任何東西,因為生命本身只是一個零,而最後的點數僅僅是與生命內容相關,但如果你接受「有價容器理論」,你就必須增加額外的點數,即使你說你的人生中充斥著壞事,但活著本身仍是一件好事,那麼就需要加一些額外點數。 加多少呢?現在關於「有價容器理論」,我們有更適度更大膽的觀點,讓我們來區分一下兩個類型,我們稱它為「適度有價容器理論」,這個理論說,儘管活著本身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生命的內容變得足夠壞,那麼就會抵消生命本身價值的點數,那麼總和就是負的。「適度容器理論」認為活著是有價值的,但原則上它的價值是可以被抵消的,至於它是很容易被抵消還是很困難,還是要達到一個非常壞的程度才能被抵消,這完全取決於你對活著本身價值的判斷,所以這是折衷的理論。生命有正的點數,但可以被抵消。 與之相反,另外一些人認為生命本身就彌足珍貴,不論生命內容有多可怕,總和永遠是正的,意思是說,相比生命內容的問題,生命本身具有無窮的價值,我們可以把它稱為「過度有價容器理論」,與之對應的是「適度有價容器理論」,我覺得這個名字已經表達了我想要批評它的地方。我認為「過度有價容器理論」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我根本無法相信它這個觀點...我有點贊同「有價容器理論」的一些觀點,但我也有點贊同「中性容器理論」,有時候我更傾向「中性容器理論」,有時候又傾向於生命本身就有價值的說法,但即使是我有時傾向「有價容器理論」,也指的是「適度有價容器理論」,我不贊同「過度價值容器理論」。 現在如果我們再進行一下區分,記住我們要自問的問題是,「為什麼死亡是不好的」,剝奪說認為死亡對你有害,因為在一特定的時間內死亡剝奪了你另一種值得體驗的生活,而現在我們要搞清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我們得心中有數,我們相信的是「中性容器理論」還是「有價容器理論」,或是在「過度」和「適度」有價容器理論中選擇。 如果我們是中立主義者,我們會說,我們想知道在今後一年、十年或更久以後,我的生命內容是怎樣的,如果那是值得擁有的經歷,如果我生命的下一段時光是值得擁有的,那我就不想現在死,而是最好再活上十年。相反,如果生命的內容從現在開始走下坡路,那麼與其今後活得慘澹倒不如馬上死掉,這就是中立主義者的觀點。 如果我們是有價容器理論者,我們會認為答案是關注生命內容,但不要忘記加入額外的點數,即使你今後五年裡的生命內容會比較差,但或許生命本身點數能把壞事抵消,所以你還是活著更好一點。但是如果生命內容惡劣到了一定程度,那還是死了比較好。 注意,在折衷的觀點裡,如果我們問自己永生是不是好事,答案就不僅僅取決於是否接受伯納德•威廉斯「永生不善」的觀點,因為我們現在意識到,威廉斯的觀點其實是永生的生命內容,如果我們是「有價容器理論者」,那麼這個觀點就有了局限性,至少可以說它是不完整的。一定有人會說,「威廉斯你說得對,生命內容雖然是負的,但它仍可以被生命本身的價值所抵消,所以總的說來永生是一件好事」。好壞與否完全取決於永生到底有什麼壞處,因為如果你是溫和派,如果你接受「適度有價容器理論」的觀點,也就是如果生命內容壞到一定程度,就會抵消掉生命中全部積極的價值。 反之支持「過度有價容器理論」的人會說,威廉斯的觀點是否正確根本無所謂,即使永生會變得極度地無聊冗長或是乏味糟糕,那也無所謂,生命本身的價值就可以抵消它,所以活著總是要比死掉強,所以生命持續時間越長越好,不論生命內容如何糟糕,永生對你來說一定是一件好事,死亡永遠是件壞事。如果你接受「過度有價容器理論」這就是你的觀點,我不認為「過度有價容器理論」有什麼值得借鑒的地方,我不僅認為如果我們所有人都獲得永生,最終生命的內容會是無益,我還認為它會壞到抵消一切價值、一切生命本身的積極價值,所以我更傾向於說,總的來說永生還是無益的。 但我要提醒你們,這種說法並沒有排除我們一貫堅持的一種可能,即因為永生是可怕的,所以死亡不是一件壞事,但儘管如此,死亡還是可能過早降臨,我們很可能在生命開始走下坡路之前就死了,很可能我們死後的十年或二十年、甚至五百年裡生命內容仍然對我們來說是好的,「永生無益」與「死亡過早降臨」並不矛盾。 當然我們現在又回到溫和派樂觀主義者以及悲觀主義者的分歧上,你也許會說,樂觀主義者是那些...現在說的是更純粹意義上的樂觀,他們會說,「即使最終在千百萬年之後永生無益,但下一段光陰卻是有益的」,那麼死亡,這是樂觀主義者獨特的理性,如果他們認為生活是好的,必然也就意味著死亡是不好的,因為我們都死得太早,這就是樂觀主義者的觀點。反之悲觀主義者會說,「孩子,死亡來得一點也不早,人生下一段時光根本不值得擁有,永遠比沒有更壞」。在這兩個極端中間的是溫和派,他們說,「對於我們有些人來說死亡來得太快,對於另一些人死亡並沒來得很快」。 我想讀一段引語,現在讀其實不合時宜,我應該在上節或上上節開始討論永生時就讀一讀,但我當時放錯地方了,今天早上我才找到它,所以在我結束永生這個話題之前,讓我以來自前美國小姐參賽者的箴言做個總結吧!她當時被問到,「你想不想永遠活著?」她答道,「我不會永遠活著,因為我們不應該永遠活著,因為如果我們應該永遠活著,那我們就會永遠活著,但我們做不到這一點,所以我不會永遠活著」,說得挺好的,對吧! 好了,我一直都在談論,實際上連續這幾周我們都在討論死亡主要的壞處,為什麼死亡對我是壞事,我推崇的答案是剝奪說的回答,死亡最嚴重的壞處是因為我即將死去,所以我生活中的好事將會被剝奪,但我們感覺這樣的表達有點粗糙,對吧!我們不能只討論生命中的好事,還要討論生命本身的好處,而且需要注意,或許對於某些觀點,在某些情況下死亡並不意味著我被剝奪了美好的生命,因為下一段時光,或者是從那點開始生命會變壞,但是仍然將我們一直忽略的細節和複雜因素放在一邊,死亡最根本的壞處是它剝奪了我值得擁有的人生。 我極力強調這是死亡最根本的壞處這點其實是可論證的,也可以表達為這不是死亡唯一的壞處,即使我們關注的是,死亡為什麼對我有害,我們體驗死亡時還會發現其他的特點,當然這些特點與剝奪說無關,至少增添了死亡降臨的方式,我們不得不這樣問,它增加了死亡的壞處嗎?或者它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死亡的害處?還是通過某種或其他方法使害處最小化? 我想花幾分鐘時間繼續挖掘這些其他的特點。舉個例子。事實上你不是要死,而是你必然會死,你無法迴避死亡的最終結局。比如你們都在上大學,但並不意味著你必須上大學,如果你選擇不上那你就不必來,但是無論你是否選擇死亡你都無法逃避死亡。所以說我們都會死去並不僅僅是一個事實,這還是一個必然的真相,我們會問,死亡的必然性又將帶來什麼呢?它會讓事情更糟嗎?在這裡我想區分一下死亡必然性的個體問題與群體問題。 先來考慮,你必然將要死去死亡的必然性使事情更好還是更壞呢?有趣的是,我覺得你們能夠發現,你們可能會得到兩個答案,一方面也許有些人會說,「我必將死去這件事本身已經夠壞的了,而事實上我又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讓它更糟糕,就好像往傷口上撒鹽一樣,面對死亡我無能為力,我無法從死神手中逃離,這種因自我存在本質的核心事實所引出的純粹的無能為力,無疑是雪上加霜」。 而與之相反另一些人會說,「不,死亡的必然性減少了它的壞處」。大家都聽過「別為打翻的牛奶哭泣」這句話吧?覆水難收,你沒法改變,當你將注意集中到你無法改變這一事即時,你改變不了的事就不再讓你那麼煩惱了。如果這種說法正確,而且如果我們意識到對於死亡我束手無策,那麼或許這些刺痛就可以消除了,這就好像是你對於二加二等於四這一事實感到困擾,你對於無力改變二加二等於四這樣的事實而感到煩惱一樣,假設你想要讓二加二等於五,你會因此而憤怒、懊悔並氣餒嗎?我們大多數人肯定不會,因為當我們意識到有些事是必然的時候,我們疼痛感會降低。 哲學家斯賓諾莎(荷蘭哲學家西方近代哲學史重要的歐陸理性主義者)認為,如果我們只能意識到我們所認為的事實,即在生命中發生的任何事都是必然的,那麼我們就會產生一種情感上的距離感,使我們不再煩惱,我們不會再感到失望,因為對某事感到失望的前提是它不是必然的,斯賓諾莎認為如果你發現某事必然,那你就不會因此而憂傷,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發現死亡是必然的,而且我們的內心也確實接受了這個事實,如此一來死亡的壞處倒是降低了。 或許那種說法正確,但是回到出發點,我不知道你們多少人讀過杜思妥耶夫斯基的短篇小說《地下人》(俄國著名文學家,代表作《罪與罰》),《地下人》,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他對二加二等於四這樣一個事實感到很苦惱,然後他對此束手無策,所以他咒駡自己的存在、咒駡上帝讓他如此無能,以至於連二加二等於四這件事都無力改變。另一位哲學家笛卡爾(法國著名哲學家、物理學家、數學家、生理學家)在探討上帝的全知全能時認為,上帝作為全能者卻無法改變數學的真實性,這簡直說不過去,所以他猜想萬能的上帝也許已經使二加二等於四,他這麼說有點...的確我們無法擺脫這種如影隨形的無力感,但上帝卻不為此困擾,所以杜思妥耶夫斯基承襲了這個觀點,並作出延伸,「說死亡必然沒有任何意義,這樣做只會使事情更糟」。這裡有兩面,好比說我自己,在不同的心情時被不同方面吸引。 事實上不僅我自己必然死亡,而且我們所有人都終將死去,那麼死亡的普遍性是增加還是減少了死亡的壞處呢?同樣你可能感覺兩方面都有可能,一方面你說我將要死去是壞事,但我不是怪物,然而每個人都注定一死這叫我更加難過,或者按照我們關於永生的討論來說,就是我們死得太早了,如果大多數人或每一個人都死得很早,簡直太可惜了,這樣便增加了死亡的壞處。 另一方面讓我們坦誠一點,大家都知道「同病相憐」這種說法,一旦發覺我不是一個人,我們多少都會感到點寬慰,並不是宇宙單獨把我挑出來讓我死得太早,每個人都如此,於是我們對死亡的必然性有了一絲慰藉。 另一個有關死亡的思考是,死亡的差異性會對死亡產生什麼影響?畢竟問題不僅關乎我們都會死去,我也不說什麼死亡來得太快,假設大家都明白,那是我說這些話潛在的前提,問題不僅關乎我們都會死去,同時我們的生命也因人而異,有些人可以活到80歲90歲100歲或者更長,有人則可能在20歲15歲10歲或者更年輕就去世了。 即便死亡不可避免,那也並不是非得死,在不同歲數上,也就是說差異性不是必須存在的。我們可以想像有這樣一個世界,每個人都在一百歲的時候死去,人壽命的差異性到底是好還是壞呢?從道德上來說,我猜想答案顯然是更壞,畢竟我們大多數都傾向於認為人們很難從道德上接受不平等,一些人無緣無故地貧窮,另一些人卻也無緣無故地富有。如果人們無法在道德上接受不平等,那我們很可能會認為這樣極度的不平等是道德上的災難,即有些人在5歲時夭折,而其他人可以活到90高夀。 但為了便於我們集中探討死亡的害處,我暫且把這些道德問題放到一邊,轉而想想對我來說死亡的差異性有多好或者多壞。讓我們先從兩個最基本的方面著手,即壽命小於平均值的人以及壽命大於平均值的人,對於那些壽命短的人來說死亡顯然是件壞事,死得早實在是太糟糕了。我說過,我不會再重複這樣的話,但是現在我還是得說,人終將死去這件事已經夠壞的了,但更糟糕的是我的壽命還低於平均水準,這簡直就是噩耗,但我們隨後會懷疑對於那些壽命短於平均值的人來說,如果我們取個中位數,把人的壽命精確分成兩部份,百分之五十的人壽命長於中位數,百分之五十壽命短於中位數,對於每一個壽命短於中位數的人來說,總有另一個人他的壽命大於中位數,那麼這個人會說,嘿,雖然人必有一死或者英年早逝挺遺憾的,但至少我的壽命超過了平均值,我還是賺了。 所以也許這兩方面就互相抵消了,這樣一來既有因壽命低於均值而鬱鬱寡歡的人,也有壽命高於均值而受益頗豐的人,所以或許從個人的角度來看這種說法站得住腳,也許除此之外,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關於人類心理的深刻事實,我們更加關注短期變化而輕視過度補償,我相當懷疑那些壽命小於平均值的人所受到的傷害,要多於超出平均壽命的人所獲得的好處,如果這話正確,那麼情況也許是這樣的,特別是像死亡這種...對於那些壽命小於平均值的人來說,差異性帶來的額外害處...我懷疑那額外的害處可以把高於平均壽命人獲得的益處抵消掉。 現在讓我們考慮死亡的另一個特點,我們探討了死亡的必然性和差異性,對於不可預見性情況又是怎樣的呢?不單說死亡無法避免,也不僅僅是說一些人活得比其他人更長,而是你不知道你還剩下多少時間。你會想,我們剛才講差異性的時候不是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嗎?但事實上,至少從邏輯上講,差異性雖然是不可預見性的必要條件,但卻不是它的充分條件,完全可預見時差異性可以存在,想像一下當每個人出生的時候手腕上都有一個天然的胎記,記錄了他們將要死去的準確年分日期和時間,我們想像這樣一個具有死亡必然性的世界,每個人都有死亡日期,但是依舊存在差異,有人活80年有人則活20,但這些都是可預見的,因為這個胎記準確地記錄著每個人還剩下多長時間。 然而我們的世界不存在那樣的胎記,在我們的世界不僅僅存在差異性,還有不可預見性,那麼這使死亡更好嗎?還是讓它更糟糕?預知死期到底好不好?死亡的不可預知性所帶來,至少算得上潛在的害處正在於此。由於你不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你可以根據統計資料做個猜想,但就像我們所看到的不可預知性十分強大,你可以想一想,「美國的平均壽命是,隨便說個吧,八十二歲,所以我大約有...,你們現在都才二十多歲,二十歲的話大約還有六十年可以活」,然後當你正忙著算計這些的時候,你正穿過恰普街,然後一輛貨車駛過把你撞死,對吧!由於不可預知性,你並不能真正去瞭解,而且因為你不能夠確切瞭解,所以就很難做出合理的計畫。 特別是很難知道應該如何安排自己的節奏。你決定去醫學院學習、成為一名醫生,那麼你不僅需要花時間考大學、花時間讀醫學院、花時間留校學習並且花時間實習,這是一段非常長久的時期,這是一個長期計畫。如果你在二十歲英年早逝那就全完了,這是個相當戲劇性的例子。但從理論上講我們所有人都有可能會遇到,你制定了一個人生計畫,你想要在人生中完成的事,但很明顯有的人會死得太早。太早的意思不只是說,「噢,生命還可以更美的」,而是說你還沒來得及得到你人生計畫中想要獲取的東西,如果你知道自己只有二十年的生命而不是五十年,你也許就會選擇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所以說不可預知性讓死亡變得更糟。 不可預見性的確還有其他的潛在影響,你制定了一個人生計畫,然後你還沒有死,你還繼續留在這個世上,那麼你的人生會有這麼一種感覺,至少我們可以想像有點虎頭蛇尾的感覺,你過早攀上了巔峰,如果你知道自己還有五十年,你並不會英年早逝,或者是像詹姆斯•迪恩(著名美國電影演員,死於車禍年僅24歲)迅速燃盡生命逝去,只有在你得知自己將活到九十七歲高夀,你才會為自己選擇一種不同的生活。 在說明這一點的同時,我其實是在暗示生命的價值。我們之前一直在探討關於幸福的不同理論,以及如何讓生活圓滿充實,現在我們介紹一個我們未曾談過的死亡特點,我們認為生命的整體軌跡舉足輕重,我們也可以把它稱之為「生命敍事線」。 讓我用一些非常簡單的圖表來解釋這一點。這些不一定是真實的,但是它們可以幫助你理解。我們都知道霍雷肖•阿爾傑的故事,對吧?(世紀美國著名作家)有些人出身貧寒,但是通過勤勞的工作、無私的奉獻和勤奮的努力,最終收穫了財富與成功,麻雀變鳳凰,這是一種鼓舞人心的生活。 讓我們畫一下這種人生的圖形。縱座標代表你的財富,橫座標代表時間,然後你從開始一無所有到最後飛黃騰達,這種人生太棒了。霍雷肖•阿爾傑式的人生,我簡寫為H.A.,完美的人生。好的,來看看另一個故事,還是這些橫縱軸,與麻雀變鳳凰相反,想像一下鳳凰變麻雀,一開始什麼都有,到最後卻一無所有,這和阿爾傑•霍雷肖式的故事完全相反,現在我很懷疑,在座是否有人會認為這兩種選擇別無差異,二者半斤八兩,我猜每個人都喜歡這種人生。 但是注意,站在生命內容方面,僅將注意力放在局部的內容上,想要弄清楚個中緣由的確有點難度,這裡有相同時段的苦難,然後逐漸變好、逐漸變好、變好,同樣時期的成功和痛苦,對於這邊的每一段不好時期,那邊有一段相同的困難時期;對於這邊的每一段好時期,那邊也有一段相同的幸福時期,在生命的內容方面這麼說有點粗糙,但你看,就生命的內容而言,兩種人生是一樣的,即使我們接受了價值容器理論然後說,「活著本身也挺有意義的」,因為好的時段和壞的時段相同,所以額外的點數加起來也一樣。 你會說,如果我們認為這兩種人生有差別,那是因為我們認為生命的整體軌跡也很重要,像我說的生命敍事線由壞變好的故事,是一種我們嚮往的情節,而由好變壞的故事是我們抗拒的夢魘。很有趣的問題,為什麼呢?這當然使我們想起了盧克萊修的難題(古羅馬哲學家及詩人),相對於過去不存在的事物,我們為什麼更加在意未來不存在的事物呢?相比眼前的壞事,已經過去的壞事好像就沒那麼困擾我們了。 你可能還記得德里克•帕菲特(英國當代著名哲學家和倫理學家)關於接受疼痛手術的故事,它到底是發生在未來,還是今天早些時候就發生了,你並不記得,我們沒法保持客觀的頭腦,我們想要把壞事拋到過去而不是擺在跟前,不管解釋是什麼,我們關心的是生命整體的形狀和軌跡。 基於這一點,我們便不得不擔心死亡的不可預見性會使我們的人生脫離理想的軌道,我們都會覺得那種人生,那種先登上巔峰,但之後便徘徊不前的人生並不理想,還不如至少能以華麗隕落收場的人生。如果你開始思考生命敍事線,把它想像成一部小說,可以吧!首先並不是說那樣就最好,如果你想要自己的生活擁有精彩的篇章,不是那種所謂的「結局必須出現在最後一頁」,停滯一會兒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如果故事的高潮出現在第二章,而在這之後還剩六十七章,你會覺得這不是一部結構周密的小說。 所以綜觀生命的輪廓時,我們也許會因為想要擁有完美的軌跡而焦慮,你想要在何時何地達到巔峰以及取得怎樣的成就,這對我們來說很關鍵,但問題是,如果不能夠預測,你便不知道應該把這個巔峰放在哪裡,因為如果你計畫晚一點達到巔峰,最終可能無法達成心願,如果你把它放到過早的位置,你會徘徊得比較久,這樣的話巔峰就來得太早了,這些都說明死亡的不可預見性是一個額外的消極元素,它使我們難於規劃我們的美好人生。從這個觀點來看,如果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或許我們會好過一點,但是我們必須要問,我把這些問題留給你們,今天就講到這裡,下節課以這個問題開始,我們必須要問,掌握死亡時間真的更好嗎?你想要那樣的胎記嗎?你想要確切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嗎?好的,我們下節課見。 2007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