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權國家-賀伯斯的《利維坦》

第十二講

本講引介賀伯斯常被視作相互矛盾的政治觀點,一方面,賀伯斯是一位堅實的政治絕對主義捍衛者,賀伯斯式的主權學說意指元首獨宰整個領土內的權力及全部的民間與神權機構;另一方面,賀伯斯強調眾人的根本平等。他主張國家是個人間的承辦媒介、元首的威信來自受統治者的意願,所以國家必需透過確保國土和平與安全來保護受統治者的利益。以上概念被一些人解讀為是其對政治絕對主義的自由反叛證據。

第十二講:主權國家-賀伯斯的《利維坦》

    Steven Smith 教授:O.K.,今天,很榮幸,非常榮幸地!我們要開始講賀伯斯,他將讓我們收獲良多,賀伯斯是第一位,我想,無疑地,也是最偉大的政治理論英文作者,他精通英語風格與文體,其著作橫霸英語及其他語言的權威行列,《利維坦》之於散文有如米爾頓的《失樂園》之於史詩,思考一下,從很多層面看來,賀伯斯巧妙地襯托出馬奇亞維利,他有如華生醫師對比於馬奇亞維利化身的福爾摩斯,賀伯斯,換句話說,幫助馬奇亞維利讓他聞名的角色得以實現,馬奇亞維利,如果各位還記得,聲稱已發現一座新大陸,新模式與秩序,而賀伯斯是讓這座新大陸適合人居的助手,馬奇亞維利也可說是幫他剷除了荊棘,他是 Lewis、Clarke 或哥倫布,賀伯斯建立屋宅和機構,賀伯斯為我們提供了明確的言語,讓我們就算在今天仍持續用以形容現代國家,然而,有一點我在整個講解賀伯斯選讀的過程中要不斷強調,即他永遠在其讀者的心中都是一個悖論,一方面,你會發現賀伯斯清楚表示自己是政治絕對主義的捍衛者,賀伯斯的賀式主權學說,賀伯斯式元首意指獨宰整個領土內的權力,事實上,其原著出名的卷頭插畫,雖然在各位的版本上有複製,但整體而言,不是十分清楚,複製的不是很好,《利維坦》1651 原版的著名卷頭插畫描繪出利維坦,描繪出國家、元首,他一手握劍,另一手緊握權杖,各種民間與教會等神權機構排列兩邊,元首掌握所有民間與神權機構生活的絕對權力,因握權而支配出和平王國,除此之外,也點出主權不可分割的看法,賀伯斯堅持,元首必需完全掌握教會、大學課程及所能讀授的書籍與意見,他看似政治絕對主義與絕對政府的最佳典範,但我們還必需要考量以下這個層面,賀伯斯強調眾人的根本平等,人們與生俱有某些不可讓與的權利,他主張國家是個人間的承辦媒介,類似契約的關係,元首的權力來自受統治者的意願或應允,所以元首經授權透過確保國土和平與安全來保護受統治者的利益,從這一點看來,賀伯斯看似在幫忙建立我們可能會認為是政治絕對主義的論的自由反叛語言,而這項悖論在賀伯斯的年代即被注意到,他是保皇尖兵,捍衛國王權力者嗎?還是反皇者,我是說,從很多層面看來,賀伯斯確實是其年代的產物,他又能怎樣? 但賀伯斯的年代是現代歐洲國家系統,如我們今日所知,開始浮現的年代,《利維坦》於 1651 年出版的前三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正式簽定,著名的和約,結束了超過一個世紀的宗教戰爭,起因是新教改革的發聲,威斯特伐利亞和約也終結了 30 年戰爭,最重要的是它對兩項決定性特點的認可,賀伯斯並加以強烈表述,首先,和約宣布個別主權國家,從此成為權力的最高機構,也可以說是一勞永逸地將神聖羅馬帝國的普救論除權,每個國家都是主權國家,擁有其自身的職權;其次,每個國家的元首有權決定該國的宗教,於此,再次免去單一普世教會的主張,這是威斯特伐利亞和約被應用還有其他賀伯斯試圖於其書中表述的理論來源,即主權的自主與權力及元首建教的權力,其至更廣義來說,規範國內社群教授與談論意見的權力。 賀伯斯是誰?我來加以形容一下,賀伯斯生於 1588 年,即英國海軍擊退西班牙著名無敵艦隊的入侵那年,但成年已是其衰落的後半,即伊麗莎白年代的最後幾年,當他還是個小男孩時,莎士比亞最著名的戲碼才剛登台首演,賀伯斯像各位一樣,是位具有天賦的學生,而且上了大學,他父親在英格蘭西南的一處擔任神父,並將他送到牛津就讀,但他當時年僅 14 歲,畢業後,他到一個貴族家庭任職,那是 Cavandish 家族,他擔任私人家教的職務,對象是家族主人的兒子,他的第一本教材是翻譯 Thucydides 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他在 1629 年翻完,Thucydides,偉大的歷史學家,寫下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我們在講柏拉圖時有提到過他,賀伯斯是位具有天賦的古典學者,他有一大段時間待在歐洲大陸,陪著他的年輕家教學生,小 Cavandish,旅歐其間,他遇見伽利略和笛卡兒,1640 年代正是英國內戰開始的年代,國王遭到處決,即查理一世,賀伯斯離開英國,移居法國,就在戰事開打時,他和許多皇室家庭一同離開英格蘭,還有貴族,因為他們都遭到共和軍的威脅,後者由 Cromwell 組織,並已處決,英皇,事實上,三位司法人員,三位主持英皇查理一世司法審判的法官,即遭處決的英皇,那三位法官後來落腳何處?新港,他們來到新港,三位法官分別是 Whaley、Goff 和 Dixwell 法官,耳熟嗎?Yes,新港的創建有一部份是由,各位可能會說是,共和反皇黨所創,反皇室與英皇,無論如何,賀伯斯對戰事的爆發感到深深地悲痛,他花了很多時間反省戰事起因和政治亂象,他的第一本論文選名為《De Cive》,原文發音有兩種,《論公民》於 1642 年出版,有點像是《利維坦》的草稿,後者在幾近十年後才出版,即 1651 年,賀伯斯在該書出版的同年返回英格蘭,並於斯過完其漫長的一生,《利維坦》寫就時,他已 60 好幾,該書於他 63 歲時出版,他餘後漫長的老年人生都花在科學與政治問題的研究上,他寫了英國內戰的歷史,題名為《Behemoth》,至今仍是分析社會衝突起因的經典,而這好像還不夠嗆,殘年時,他回首古典研究,翻譯了荷馬所有的《伊里亞德》和《奧德賽》篇章,他在 1679 過世,享年 91 歲,從諸多的描繪與形容中得知,賀伯斯是我們可以稱作極具吸引力的男人,而我希望我們拿到的書中有他的照片,內含他的側影複製,我想要讀一小段引述,就從他的傳記作者 John Aubrey 書中,他們彼此認識,傳記在賀伯斯生年即已寫成,Aubrey 筆下的賀伯斯:「他雙眼明亮,淡褐色雙眼充滿生命與意志,至死皆然,當他認真辯論時,雙眼發亮,其亮度就好像是內含活碳一般,他有兩種表情,當他笑時,詼諧、愉悅的幽默,人們幾乎看不到他的雙眼,但瞬時,轉為嚴肅、積極時,他便睜開圓滾的雙眼,他有六呎高,且長的很好」,那在十七世紀算是非常高大,「他有六呎高,且長的很好,他博學,從年紀可看出,但他思考的比閱讀多,他想說的是如果他已和其他人讀過一樣多的書,他應不比他人知道的多」,他的重點是他博學,但更重要的是他的思想,如果他已讀過很多書,便可明瞭所知有限,這讓大家見識到一點賀伯斯精神,他的幽默,諷刺的風趣將不斷地出現在本書的每一頁中,但各位要小心閱讀,賀伯斯十足地具有爭議性,如各位可能已猜到,他一輩子都具爭議性,《利維坦》幾乎遭到每一方讀者的痛責,對於教會人員,他是個無神論者;對於共和黨人,他支持保皇或說君主政體;而對於皇室成員,他卻是危險的懷疑論思想者,賀伯斯和馬奇亞維利是建構現代國家的偉大推手之二,而且他多少看似道出更具現代特徵的言論,對比於馬奇亞維利,我是說,如果考量以下各點;馬奇亞維利說君王,而賀伯斯稱之為元首,賀伯斯的用語較不具人格特徵,人為的權力來自契約,賀伯斯的方法看似較具科學觀,看似較正式與具分析性質,對比於馬奇亞維利的方法,後者綜合歷史評論與來自個人經驗的反思,賀伯斯,抱歉,我是指馬奇亞維利,常將人類極端的殘酷掛在嘴邊,範例諸如 Scipio 和 Hannibal 等首領,賀伯斯卻更常使用路人用語,像是權力政治,其目標並非榮耀與名譽,而是自保,而馬奇亞維利對軍備的強調更是和賀伯斯所強調的法律南轅北轍,換句話說,賀伯斯試圖提呈可令人接受,試圖提呈令人感到愉悅的方案,而馬奇亞維利的作法卻是提出較精準與更具法律與制度化的架構來形塑現代國家。 我們再進一步來探討賀伯斯的目標意向,賀伯斯一如馬奇亞維利,是一位發明家,而且他自知自己的創意潛力,就像馬奇亞維利於《君王論》第 15 章寫明,他將是首位檢視事務真實真理的人,對比於想像出來的東西,賀伯斯寫到公民科學,那是他對政治科學的別稱,公民科學並未始於我的著作《論公民》之前,現代政治科學,據他所說,始於本書出版的 1642 年,他自認的新穎處何在?新鮮處何在?有何革新與創新是由賀伯斯的政治科學所提呈?賀伯斯清楚自知,從很多層面看來,他自己是政治科學的創始人,典範有如早先創立科學革新的前輩們,這些人是我已提過,賀伯斯遇見的人,伽利略、哈維與笛卡兒等人,這些人象徵著我們所知的現代科學,革新人士,而也就像這些革新人士推翻亞里斯多德在自然科學上的教義,賀伯斯的著作旨在解構亞里斯多德式公民科學的權威,也可說是政治與道德科學,賀伯斯自認是反亞里斯多德大家,極力批判亞里斯多德,細查以來取自《利維坦》的片段便可看出,而其題名更是我的偏好之一,該章題名為「關於虛榮哲學與驚人傳統的陰鬱」,在第 46 章,賀伯斯寫到:「荒謬至極的話語已幾乎讓老哲學家們給說盡,我相信鮮少有任何自然哲學會更顯荒謬,如果對比於現在我們所稱的亞里斯多德式形上學,或令人反感的統治,如他在其《政治學》中所提,更別提無知的《倫理學》大部份內容」,由此可看出,賀伯斯下了封戰帖,到底他所謂的荒謬至極、令人反感及無知的亞里斯多德所指為何?為何?他到底想要反駁、推翻亞里斯多德的哪些看法?賀伯斯特別關注這項新科學的基礎,從一開始就要令其立基正確,《利維坦》的前幾章,雖然我只有指定了幾章,但開頭前幾章道出類似政治物理學的理論,人類降格成凡軀,軀殼再降為俗務與動作,人類可降為移動式零件,猶如機器,他在引言中高調自問:「何謂人生?人生除了四肢的移動,還有什麼?心除了跳躍,還能幹嘛?或者,理性除了計算快樂與痛楚,還能幹嘛」?他想要提呈一種慎重及全面唯物與非目的論的人性物理,事實上,一個世紀後,有位賀伯斯派的法國後進,名為拉馬提,寫出一篇論文,內容緊隨賀伯斯的精髓,題名為《L'Homme Machine》,按字面翻譯,即為《人類機器》,這是賀伯斯式新政治科學開始顯現的方式,而這個新開端旨在提供多種有別於亞里斯多德物理的全盤替代方案,或說是亞里斯多德式政治,謹記,亞里斯多德強調所有的行動都是目標導向,受目標引導,所有的行動都旨在保守或改變,以讓事務變好,或至少受保守不要變壞,另一方面,賀伯斯相信,壓倒性的人類事實,壓倒性的人類行為動機,絕大部份是負面的,非為善的渴望,而是避邪,亞里斯多德在賀伯斯看來,簡直就是把看待世界的望遠鏡給拿反了,對亞里斯多德而言,人類都有個目標,或說 telos,那就是和其他人住在同一社群裡,以利繁衍,但對賀伯斯而言,我們形成社會並非為了達到或說完善我們的理智天性,而是要避開極惡,即避開謀殺或來自他人的死亡脅迫,政治對他而言,較非關對善惡的謹慎抉擇,而是存亡之間的生存選擇,對賀伯斯而言,在很多方面有如馬奇亞維利那是場存亡間的極端情勢,有關混亂和戰爭,那成為政治與政治決策的典範,基礎的替代方案,或說對亞里斯多德的挑戰,更進一步地來說,賀伯斯不只批判基礎動機和心理基礎,關於亞里斯多德對政治與人性的理論,他怪罪亞里斯多德影響了諸多發生在其年代的公民衝突,亞里斯多德後來漸受英國公民共和派的擁戴,根據賀伯斯所述,在亞里斯多德的教導下,人類天生是政治動物,這當然是古典共和派的說法,依據其說,我們能成為完人,是僅在我們參與政治人生,讓我們受我們自己方式的規範,這便是賀伯斯的想法,並加入其多層的教誨中,大部份是在當時他任教的大學,也正是這種自治的慾望,也可說直接統治,或直接成為政統的一部份,讓賀伯斯視為是內戰的最大起因之一,而他給亞里斯多德和他當代古典共和派的回應正是他著名的主張,我們可稱之為「間接政府」,或可能更熟悉的的詞彙是「代議政體」。 元首對賀伯斯而言,並非人們或由人們組成的一些派系直接依據他們的集體能力進行統治,元首,對賀伯斯而言,是人為建造出的人民意志,展現於一名代表人民的人身上,元首代表的行為像是人民意志與熱情的濾光鏡,主權並非你我意志的直接表達,而是我天生自我統治的抽象表述,換句話說,不尋求直接參與政治生活,賀伯斯希望我們避開政治,方法是透過同意接受這位人立代表的統治,如他所說,這位人立代表,有個名,稱之為「元首」,他在引言中提到:「這種寓意藝術,《利維坦》創造的這種寓意藝術,將國協或國家比喻成一位人立角色,「但境界較高,強度亦大於它那些天生的職能,即保護與防衛」,元首或利維坦,如他所說,這位偉大的人立角色,元首,更類似我們今日所稱的行政團隊,而非個人,如我們說到行政,是指團隊,簡言之,就是坐鎮權力核心者,但這會和美國最近的一些行政決定產生爭議,但對賀伯斯而言,賀伯斯創造了這個團隊,內含一位政治元首,他那句我剛讀過,取自引言的語言意涵,「這種寓意藝術,為《利維坦》稱之為國協或國家」,當賀伯斯使用「藝術」這詞彙,「這種寓意藝術」,這詞彙深深地展露了他的用意,因為對亞里斯多德而言,藝術是相對於自然的,或換句話說,自然高於藝術,自然提供規範、材料與模範,供之後的各種藝術參考,城市是自然的演化,人類亦同,自然提供規範,自然超越藝術、人為技巧或人造結晶,但對賀伯斯而言,想法完全相反,藝術並未大量仿效自然,相反地,藝術可以創造出新款的自然,人為自然,人造角色,也就是說,透過藝術催生了《利維坦》,透過合宜的瞭解,當然還有「藝術」,我是指像人造結晶、人造獨創、人工巧思,透過藝術,我們可以不只是模仿,更能轉變自然,讓它變成符合我們選擇的東西,「藝術」在此不應被解釋成科學的對立面,在我們同時談論藝術與學時,相對地,科學其實是最高形式的藝術,科學是最高形式的人類結晶,科學,或如賀伯斯簡稱的「理性」,根本就是人工巧思的最極致展現,「理性」,如果他在第 5 章中所說:「理性並非與生俱來的感官和記憶,理性並非與生俱來,也非僅透過經驗習得,而是透過勤勉,首先是定義,接著是學習良好有序的方法」,思考一下這些詞彙,「理性」,如他用於同義的科學與藝術,並非與生俱來,那不是遺傳的天資,也並非經歷的結果,後者為賀伯斯稱之為「審慎」,理性,如他所說,是經由勤勉學習得來,是經由定義事物,提供事物正確定義,接著是學習良好、有序的研究方法才發展出來,理性包含利用方法克服自然,賀伯斯說,透過科學,這裡他是指瞭解結果,特別是,他續說,「當我們看到事情的發生,其因與其手段,如權力的起源,我們可以看出如何讓它產生類似效應」,我們可以看出它如何產生類似效應,理性、科學與藝術是轉變自然的能力,透過操控、強迫,任一種可以在相似結局後產生類似效應的方法,這換句話說是一種徹底轉變理性知識與科學的觀點,政治科學,公民科學流貫於賀伯斯的作品之中,理性不只是簡單的觀察,而是需要做工、生產,或如他所說,「做出類似的結果,創造出期待中的效應」,賀伯斯相信,我們可以擁有政治科學,我們可以擁有公民科學,因為政治是關乎人類結晶、人為做工及人類事務發展,我們可以瞭解政治世界,我們可以創造政治科學,因為我們即是創造者,那是我們打造出來的東西,賀伯斯在這裡展示出的目標就是要解放知識、將科學自從屬或依賴於自然或機運(Fortuna)之下解放出來,透過將科學轉換成工具,以使自然重新調整來符合我們的需求,強加入我們的需求,或透過科學來滿足我們的需求,藝術,尤其是政治藝術,是有關重新調整自然,甚至是人類天性,根據賀伯斯的說法,首先,將其溶解成最基本的單位,然後加以重塑,以便使其產生我們想要的結果,就像物理學家在實驗室裡可能進行的工作,這是賀伯斯對馬奇亞維利在第 25 章中著名呼籲的回應,戰勝 Fortuna,戰勝機運,各位可能會認為賀伯斯比馬奇亞維利還狠,馬奇亞維利在其著名的第 25 章中說到,君主如果好運的話,也許可以戰勝 Fortuna,一半的機會,僅 50% 的機會,其他的人為行動,其他的權術,都將端看機運,視情況而定,但賀伯斯相信只要假以合適的方法及藝術或科學原理,我們終將能成為自然的主宰與主人,我使用「自然的主宰與主人」,那並非賀伯斯的詞彙,而是笛卡兒在第六部的《談方法》中所說,因為我覺得那最恰當地表現出賀伯斯的精神,不只是創造出政治科學,更創造出一種不朽的國協,立基點是科學,因此,即是立基於合宜的公民科學之上,因此能不受變動、衰敗、戰爭與衝突的影響,那些是之前其他社會已經歷過的週期,換句話說,我們可以開始看出,在賀伯斯著作的簡短引言中,還有開頭的前幾章,已可以確實看出巨大轉變和確實具革命性的精神隱現於這本驚豔的巨著中。 我們接著要從哪裡切入呢?我們從方法論和科學轉到政治,賀伯斯的研究問題為何?閱讀與開始一本新書時,最重要的事為何?自問一下,作者試圖回答什麼問題?問題為何?這個問題不容易回答,因為有時他們並不總是將其最深層與基本的問題清楚表示出來,拿《利維坦》作例,我的提議是,賀伯斯的核心問題為,什麼讓權力化作可能?權力的來源為何?什麼為其提供正當性?問題可以整合成,什麼讓正當的權力化作可能?這仍是大哉問,當我們思考建國與打造新國家時,如何創造出具正當的權力,顯然,這個大問題困擾著今日的伊拉克,那裡和這裡的人們都困於什麼是構成正當權力的掙扎之中,或許我們應空運幾本《利維坦》給他們,因為這正是賀伯斯最關注的基礎問題,但他的提問更深遠,生物自主的個體如何,因為每個人對所見事物的判斷皆不同,因此永遠無法確定是否可信任對方,這樣的個體如何,接受一個共同權力的管轄?而且,那不僅是什麼構成權力的問題,而是什麼讓權力具有正當性,這不只一直是賀伯斯的基礎提問,更是整個,至少是整個他幫建出之社會契約傳統的問題,各位當然可能質疑這個問題,認為權力會需要正當性的問題只在權力受到質疑的時候才有可能產生,也就是說當管治權力的規範於危機時崩解,而那正是賀伯斯生年的情況,當年不只有內戰,還有危機,什麼提供權力正當性,或使其受到敬重?為了回答這個問題,賀伯斯講了一個故事,故事是關於他稱之為「自然狀態」的概念,他並未發明這個詞,但他的名字將永世與這個詞聯想在一起,即自然狀態的概念。 「自然狀態」並非恩典或恩典狀態,並非我們所知聖經伊甸園中的那種自然狀態,但也不是一種政治狀態,有如亞里斯多德提及 Polis 是自然的演化,自然狀態對賀伯斯而言是衝突與戰爭的狀態,而當他說「自然狀態」或戰爭狀態,他所說的狀態是指沒有受承認的權力,用他的話說,使我們感到敬畏,沒有令我們感到敬畏的權力,這樣一個狀態,戰爭狀態,可以是指開戰的狀態,但不盡然,那可以是指戰爭,但賀伯斯說那也可是抗衡的意志,就只是渴望或意志,想要開啟衝突,使其成為自然狀態,戰爭狀態可包含,換句話說,可稱之為「冷戰」,敵對雙方互相觀望著,透過某種形式的障礙,不清楚,也不確定對方會怎麼做,所以自然狀態不盡然是指實際格鬥的狀態,而是他稱之為「明白格鬥的意向」,如果你明白或相信格鬥的意願,你就已進入戰爭狀態,那對賀伯斯而言是一種最大的不安狀態,套用他著名的配方「人生是孤獨、貧困、齷齪、殘暴與短暫的」,或許他應說,還好,人生是短暫的,這便是「自然狀態」,賀伯斯所歸類的戰爭狀態,也就是基本的真實人性,他聲稱,自然狀態並非一種狀態,我們天生,不,我是說戰爭狀態是一種我們與生所處的狀態,也就是說,自然並未將我們團結於和平、和諧與友誼,或團結的狀態之中,如果自然是種典範,那它並未命令或使我們想要同他人追求和平、友誼與團結,僅有人類藝術或科學,或藝術,人為手段可以帶來和平,衝突與戰爭是本體,和平是衍生,換句話說,對賀伯斯而言,權力和權力關係並非與生俱來,反是,像公民科學本身,是一種手段與藝術的產物,而我們面臨的問題仍在,那也沉重地挑戰著讀者,在賀伯斯的年代亦同,什麼讓賀伯斯的故事,如我所述,他關於自然狀態的故事,其實是戰爭狀態?信服點在哪?如何令人相信,那是我們天生所處的狀態?為何我們要相信賀伯斯的故事?而非其他故事? 我在結束前只想再補充一點,閱讀賀伯斯的一個觀點,他對自然狀態的看法似乎源自其移動及靜止的物理學觀點,如同開頭前幾章的《利維坦》所提,謹記,他在書的開頭提到人性、人類心理是感官與經歷的產物,我們的凡軀是移動的,禁不住要服從相吸與互斥的定律或物理學,我們的凡軀恆常移動著,換句話說,他似乎抱持著一種唯物,心理學的看法,認為人類行為都將展現一致,就好像撞球的力學趨勢,一定會依循幾何或因果關係過程的認知,對吧?他並不認為自然狀態,在某些方面是種實際歷史狀態,但他偶爾會援引我們以為的人類學證據來支持他對自然狀態的看法,但自然狀態,對他而言,更像是一種思考實驗,仿照實驗科學的做法,像是種思考實驗,包含選取屬於家庭、社會與王國的個體等,將這些社會關係溶解成其最基本的單位,即抽象的個體,然後假想,像化學家或物學家的作法,觀察這些最本的單位如何相互作用,幾乎就好像是化學物質的屬性,從某些層面看來,我們如何進行這類的思考實驗?閱讀賀伯斯會得到的一種觀點是,他好像要我們將自然狀態假想成像是科學實驗一樣,賀伯斯的偉大之處當然還有很多,但其一是在社會與政治科學中加入實驗的方法,有一個原因,這可能也是一個典故,我也將以此作結,當賀伯斯還年輕時,他曾短暫地擔任過私人秘書,這個私人秘書的職位是陪在一位非常著名的英國人身旁,這人名為培根,他創建我們所知的實驗性方法,從試錯經驗與實驗中學習的方法,可以認為的是賀伯斯在很多方面受到培根經驗與實驗思想的影響,從某些層面看來,賀伯斯將培根的方法應用到政治,試著觀察人類在自然狀態下的表現,我們天生為何?透過一種抽象的過程,抽離所有的關係與屬性,那些是我們從歷史習俗與經驗所習得,全部拿掉,就像剝開層層洋蔥,將我們扔入實驗用試管當中,或放到顯微鏡下,觀察我們在那些狀態下會如何反應及與他人互動,我要就此打住,但下週我將開始展示為何賀伯斯的觀點只有對一半,無論如何,週末愉快,好好地跟你們的父母團聚,下週見。 2006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