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坊和工廠

第六節

法國工業革命常被說成是因為英國的工業發展而黯然失色。這種解析不準確,因為它忽略了家庭及其他非工廠的職業。事實上,是工人階層的工匠首先組織勞工運動,而不是工廠工人。工廠的一項偉大創新是強制實行許多工人所反抗的工業紀律,他們往往以罷工的形式來表達不滿。

第六節:工作坊和工廠

    約翰.梅里曼教授:今天我想要談一談大規模的工業化進程和工人們,我們會討論幾個重點,這些重點很重要,開頭是以下兩個重點。第一,在所有地方,尤其是在法國,工業革命首先是一種過去生產結構的延續,我們往往過分強調技術進步以及十八世紀紡織業的超級發明,即使是在英國,你們或許在我的另外一門課中聽到過,傳統的生產方式,手工製作以及家庭作坊式的生產方式,包括女人們在家庭內外的工作都對工業化產生了必要的推動。第二次工業革命取決於從何時開始算起,它開始於一八五零年代中期,我們認為它是典型的大規模的工業化,運用於生產電和鋼,從另一方面看還有產量的極大提升。 好了,這就是第一個重點。第二個重點是,很長一段時間,研究經濟學歷史的人,他們通常是經濟學家,趨向於視英國為一個典型的大規模工業化國家,他們用了一個粗野的詞,弱智,來形容法國的大規模工業化。他們犯這個愚蠢錯誤的原因在於一些不正確的分析,在這些分析中,如果在工廠的數量上,加上工人的數量或者加上蒸汽機的數量,法國落後於英國,但是,直到十九世紀中葉,法國是世界上第二大工業國,然後漸漸被德國超過,最終被美國超過。不過,那些經濟歷史學家爭辯,法國不可能成為一個主要的工業領袖其原因之一是,在法國資本的形成並不容易。因為法國的銀行業和保險業,很肯定的是比不上英國的。 同時,英國在大規模工業化中擁有的另外一個優勢是,它的地理優勢。世界上的第一條鐵路在一八二七,哦不,事實上要更早,大概是一八一九年誕生於英國,在北部它要運輸煤礦到海邊,在英國,任何地方距離海岸線不超過七十五英里,在法國有各種各樣重要的礦藏,在《萌芽》,礦藏位於諾德,就是這裡,還有在阿爾薩斯,當然,現在已經消失了,還有在阿韋龍,在德卡斯維爾,還有其他一些地方,尤其是在聖埃蒂安附近。但是它們離海很遠,運輸煤礦很困難,這就很成問題。 但是,如果看看法國的大規模工業化,會發現它的進程非常戲劇化。在法國的工業化中,在巴黎和其他城市仍舊存在手工業和工藝生產,以及延續至世紀末的農村工業。事實上,舉個我經常用的例子,因為我喜歡這個地方,比如說漢斯,R-e-i-m-s,也有工業生產,它是主要的紡織業中心。你也許會認為它是一個基督教中心,因為這裡有君主的加冕禮,還有美國人在一戰後重建的宏偉的大教堂,還有聖雷米教堂,但在十九世紀四、五十年代。哦,不,是在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仍舊有許多農村工業。所有的生產工作在農村進行,大部份由女人們完成,漸漸地在工廠成熟的條件下形成了大規模的工業化生產。但是,到了十九世紀七十年代,這裡仍然有七萬五千名刺繡工人,她們大多數是女性,居住在南希腹地。在一八七一年,巴黎平均的生產單位,巴黎是法國最大的工業中心,只有七人在其中工作。 如果想要找巨型的血汗工廠,巨型製造廠,就像在曼徹斯特謝菲爾德這樣的地方,這些在法國是很罕見的,最大的那些生產單位往往是礦井。順便一提,《萌芽》其實就是在談昂贊礦井,它們位於北部,法國北部昂贊,在右邊,距瓦朗謝納西北方數公里,就在比利時邊境旁。在長期累積後,十九世紀五、六十年代,也就是在這個進程之前,大規模工業化在法國快速發展起來,而在英國以及其他地方,想要投資工業就必須要有資本,必須要有資本盈餘來養活不斷增長的人口,只有在法國增長的比較慢。 所以在生產上有一個增長,這個增長是由農村生產帶動的,發生了農業革命,我們會在下週談到。葡萄根瘤蚜流行帶來的巨大災難,搞垮了一個又一個法國葡萄園,這些葡萄園對農業生產很重要,人們既要吃又要喝,所以每個地方都在農業生產上有一個增長,這點很重要。另一個重點是在十年前,人們仍在談論大蕭條,這是一個代表不幸的術語,它給人一種感覺,在一八七三及七四年,以及九十年代中期,蕭條傳遍整個歐洲,對工業化國家來說是大蕭條,對工業化不那麼發達的國家也是如此。不過,美國在一九二九年爆發大蕭條,直到二戰珍珠港事件後,美國大規模地生產武器,才真正擺脫了大蕭條的影響。 它確實是一次蕭條,它具備低物價的特徵,所以即使不看其他的災難性特徵,它也確實是一次蕭條,削弱了經濟發展,尤其損害了農民的利益,因為農產品的價格降得很低。儘管這不是一節經濟課,我們仍可以看一些數據,看這裡,在一八七六年的法國,在工業領域工作的人口達27.6%,在二十年後的一八九六年達到29.2%,顯然,法國仍是一個農民社會,即使很多人身兼二職。舉個例子說,礦工們在法國南部一個叫做卡莫的地方工作,我稍後會談到,是一個很小的城鎮,他們既做礦工又做農務,他們既是農民又是工人,在德卡斯維爾的其他礦工們也是這樣。但是,主要在工業領域工作的人口數量仍然增加了,法國同時開始了城市化進程。 一八七二年,城市人口佔總人口的21%應該是21.1%左右。在一九零一年達到了40.9%。你可能會想,法國真的城市化了,那你可就完全錯了,因為根據一八四一年的人口普查,在法國,成為一座城市的必要條件是必須要擁有兩千人口,僅僅如此,舉個我經常說的例子,在美麗殿商場或波士頓郵路商場開放時會聚集起兩千多人,我的意思是,兩千人似乎並不是城市的固定人口,所以法國仍然是-城市化的程度在一八七一年前比不上普魯士的萊茵蘭,或者之後的德國和美國。如果去諾格塔克河谷或者鐵銹地帶(鐵銹地帶指發達國家,從前工業繁盛今已衰落的一些地區),美國的城市化,東部地區的城市化非常快,當談論城市時。我們回到法國,法國確實有大城市,最大的是巴黎,但它主要是小地方的城市化。在法語中,英語中也是同樣的單詞,稱之為小城鎮,B-o-u-r-g-s,基本上是市集鎮,很小的城鎮。 所以法國仍然是一個生產大多數集中在農村的社會,但這不影響它成為一個主要的工業生產國家。有一個現象確實增加了城市人口,提高了城市化程度,城市化是指住在城市的人口百分比增加,不管你怎麼定義城市這個概念,這個現象是指是大遷移或叫做大遷徙,農村人口離開農村遷徙至城市,這是那個時期的巨大社會變化。我可能在以前就用過這個統計,我應該用過的,在這裡我再用一次。在一八五一年法國三分之二的省份,比一九三九年擁有了更多的人口,真是不可思議。 在北部工業區確實有巨大的增長,這你們之前已經讀到過諾德這個省份,N-o-r-d,以及其他擁有大型區域中心,比如說土魯斯,在那個時候是第四或第五大城市,位於南部,是法國最美的城市之一。所以一些省份人口增加,因為人們走出山區,人們離開法國中部地區,因為那裡收益不好,沒有足夠的錢來維持生計,尤其是在農業蕭條時期。而葡萄酒農害是一個大災難,使得葡萄酒產量銳減,使得人們的生活難以為繼,在法國這裡,農害已經對農村經濟產生了巨大打擊,而另一種農害也在肆虐,嚴重地限制了絲綢業,生絲業。 所以人們行動起來,遠離家鄉,他們進入新的行業,比如說教育公司職工,或者在火車站工作,從此改變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可以說,所有的這些事,人口的反覆流動,有時候一些流動甚至停止了。自十六世紀以來,這種季節性的遷徙模式,男人們,只有男人徒步,只是徒步,每年從法國中部遷徙到巴黎,到魯昂以及其他北部城市。他們在建築業工作,自十六世紀以來,他們每年三月開始遷徙,然後十一月回家鄉,所以所有的嬰兒,如果一切正常,基本都是出生在他們回鄉後的三個月,大多數男性勞動力兩點一線的往返巴黎。 還有從庇里牛斯山到巴塞隆那,從阿爾卑斯山脈到米蘭或到里昂等其他地方,也是這種模式。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一件事,季節性遷徙停止了,那些人基本上成為季節性移民,他們的家鄉人口減少,人口減少是法國農村最令人驚訝的一件事,它仍然在,過去十年農村有了復甦的跡象,很多人在那裡退休,由此產生了一種現象,我們稱之為宿舍式村落,它相當於一種集體宿舍式村莊,這些人在城市工作而居住在鄉村,令人震驚的是所有在戰爭中犧牲的人,你們可以看看戰爭紀念碑,尤其是在法國中央高原這樣的地方,所有這些死去的人,你們可以想像他們的面容,可以在紀念碑上看到他們的名字,八十、九十、一百,他們都住在小城鎮上沒有人住的鄉村,現在可能被英國人買下,就像其他許多地方一樣。 於是,大遷徙到城市以及隨之而來的新工作也是整個工業革命的一部份。那個時候法國的工業生產發生在什麼地方呢?看看我的統計,在北部,情況正是如此,北部62.1%的人口是工人,就像你讀到的那樣,已經完成了這部絕妙的小說,這是諾德省,或者說是工人階級省份,還有緊鄰著的加來海峽省,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是大都市的是里爾,大都市是由發展得很快的幾個城市逐漸合併成一個形成的,里爾已經存在了數個世紀,之後是魯北和圖爾昆,剛剛形成,它們是法國的小曼徹斯特,在聖埃蒂安附近也是如此。所以,重型採礦業和紡織業位於法國這裡,當然,還有其他的大的工業區,最大的就是巴黎,不過巴黎仍然在生產巴黎用品,他們就是這麼叫的,巴黎用品,包括錢包,鞋子還有一些高品質的商品,這些是法國的工業驕傲之一。 在英國維多利亞時期曾有過一些大型展覽,展出那些在英國大量生產的產品。工藝運動的發起人,威廉•莫里斯哀嘆這簡直是劣等貨的時代,而法國人總會驕傲地說,我們才不會生產維多利亞時期的那種垃圾,我們生產高品質,如今,這些華服仍舊由個人手工製成,我不知道這些人是否結婚,但他們都獨自在家工作,這些是巴黎手工業的一部份。如果前往巴黎的腹地或者去郊外的工業區,那裡的工業區很髒,生產肥皂,也生產化學品,人們不想在城市中進行這種生產,因為城市的價值無可估量,如果想要生產這些就必須在郊外建廠,之後我們談巴黎時會再詳細深入說起。 里昂,里昂是肥皂工人的首都,就生產而言,可以說是世界之都,如果有那麼一個城市,在那裡你可以看到各個階層的建築,每種建築都代表著一種過去,那這個城市無疑就是里昂。因為在那裡有高盧羅馬人遺址,在索恩河右岸有絕美的中世紀街區,有繁華的文藝復興區,也有遍佈法國最好的十七世紀公寓樓,有典型的十八世紀建築貝拉克廣場,有十九世紀建於郊外的工業區,就在山崗上,叫做紅十字區,這些建築都有很高的屋頂,這是為了安放大型的紡織機,它們被稱為加卡爾,當然這個你們不用記住。 重點是這裡成為了一個大的工業中心,到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末仍有一些商人資本家把生產重新移回農村,這是為了什麼?為了農村廉價的女性勞動力,在歐洲的各行業、各職業,從十九世紀到二十世紀,女性的薪水僅相當於男性的一半,還有其他的手工業城鎮。土魯斯就是一個很大的手工業中心,馬賽生產肥皂,我可以說遍整張地圖,不過沒什麼必要那麼做。有一些老的紡織業城鎮仍在進行生產和製造,比如說魯昂,魯昂是諾曼地我最喜歡的城鎮之一,每年我在那裡開一門為期兩週的課,還有特魯瓦等等這些地方,很分散,必須要有基本的造船業,就像聖納澤爾等,除了羅亞爾河。 儘管其他地方都不具在主水路附近的優越基本資源,這些地方仍舊發生了經濟的變革,有一些工業生產在任何地方都能進行,而一些專業化生產只能在特定的地方,比如說里摩日,它因瓷器而聞名,也許一會兒我們再深入。為什麼它因瓷器而聞名呢?因為生產瓷器必須要有一種黏土,叫做高嶺土,這是一個漢語詞,這種土只有在里摩日才有,這就是為什麼哈維蘭瓷器現已不存在,就是這些哈維蘭,來自美國,我以前提過,現在不生產了,他們關門了,只留下一個大的生產商,這些只是法國工業革命的一部份。 因為阿爾薩斯已經被德國兼併,不是現在,而是在一八七零年代,我的意思是,在一八七零年,所以我沒有提及阿爾薩斯的紡織業生產,但是那裡確實有很多紡織業,就像其他地方一樣,紡織業是利刃,是工業革命的先鋒,緊隨其後的是冶金業。法國和英國的情況一樣,鐵路激發了投資,因為人們可以看到火車,可以坐上火車,就好像他們能把法國引領到一個全新的工業世界,這使得人們有錢投資,把錢投到鐵路上的人數又激增,事實上在這段時期中,也就是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期,有一件事可能會影響法國的工業發展,就是法國資本家們開始投資鐵路,但並不是投資本國鐵路,而是投資義大利、投資俄羅斯、投資西班牙這些地方的鐵路,從很大程度上來說都是由法國資本建造的,所以英國的經濟學家們說,法國人永遠趕不上我們,因為他們的農民都把錢藏在床底下,要麼埋在花園裡,要麼有錢投資的人把錢投到其他國家的鐵路上。 那麼在其中女性起了什麼作用呢?女性在工業革命中起到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在法國和謝菲爾德,在謝菲爾德周圍,或者是英國的伯明翰,女性在家庭手工業和修整產品方面的作用是持續不斷且相當重要的。工業革命,甚至是第二次工業革命,在其中女性起到的作用是穩定持續的,而非戲劇性的。女性一直在紡織業工作,但幾個世紀以來她們在旺代省,在洛林以及幾乎任何其他地方都是獨自工作的,現在仍然如此。 我們曾過分誇張了工業革命中女性的工作和家庭的分離。看看一八九零年代的巴黎。我以前有個研究生,叫茱蒂•科菲,她有一本很棒的書,關於縫紉機和它的作用,如果看看在巴黎的華服和手提包生產,其中很多是在製衣業完成,巴黎製衣區就在巴黎市中心右岸,在一條叫做森德爾的街上,女人們獨自在頂樓工作,為那些有錢商人工作,世代相傳,從兩個世紀前就開始了。 這種延續是很重要的,不過顯然,大多數傳統的、還有常聽到的是,它們都逐漸轉變成工廠生產。但是,沒有改變的是女性在管理家庭經濟方面所扮演的角色,從來未曾改變。女人們要從孩子、從丈夫或同居人那裡拼湊足夠的收入來維持家庭的開銷,女性在家庭經濟管理上所扮演的角色至今仍是十分重要的。 女性的某些方面以及非工業工作仍未改變,在英國,大英帝國,還是說英國好了。在1850年和1880年,兩大女性職業是紡織工,即工廠工人,還有家政手工業者,在法國也是這種情況,那些到巴黎、里昂或史特拉斯堡等地的單身女人,為了找到一份工作,她們進入了家政服務業,當然,她們的境遇是很悲慘的,總有這樣那樣的悲劇,有一整打的文學作品來描寫她們的際遇,當然其中最引人注目也許來自那個時代的社會評論員,單身女性家政員被雇主的長子或幼子侵犯,更不幸的是還懷孕了,一旦懷孕她就不得不離開,之後就情況一目了然。很多案例中,在農村如果懷孕了就沒人會雇用你,誰會雇用一個懷孕的人呢?這些嬰兒怎麼辦?通常是流產或遺棄,在育嬰堂。 為了降低流產率他們發明了一樣東西,三個月前羅馬仍舊對此有爭議,他們發明了叫做Tours的東西,我不知道你們能否理解,它們能轉動,它們就像那種在墮落機器城市中的那種機器,你們有些人不記得了,把錢放進去,如果運氣好的話它會回報給你,你要做的只是敲響這個小鈴鐺,轉動這個東西,把嬰兒放在裡面,然後會有好心人收留這個孩子,不這樣做孩子就會被遺棄,然後死去。每天的嬰兒死亡數量驚人,嬰兒一旦進入它就會進入了一個育嬰堂,在那裡存活的機會很小,每一個大的育嬰堂-在一八七零年代嬰兒的死亡率達到三分之一。 順便一提,那是另外一個原因,為什麼幾個世紀以來法國城市中死亡人數高於出生人數,因為很高的嬰兒流產率和遺棄率,這是悲慘的一幕。之後這位母親怎麼辦?她有了孩子,遺棄了自己的孩子,其中的十分之一可能還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她們可能不得不去賣淫,這很容易發生,或者試著再回到家政服務業,不過,對大多數女人來說,事情可能沒那麼糟,但她們也從來沒過過好日子,因為她們永遠不能像男人掙那麼多,她們最後受雇,又最先被解雇。 還出現了一種情況。社會主義者們很關心女性的工資,工會也很關心女性的工資,但他們不關心女性是否有投票權,為什麼?因為社會主義者擔心由於女人比男人更常上教堂,從古至今一直如此,她們可能會按照牧師的話來投票,所以社會主義者不贊成女性的投票權。在法國女性不能投票,她們在一戰後並未得到投票權,儘管做出了種種貢獻,在英國,女性得到了投票權,在法國,她們直到二戰後才得到投票權。發生了什麼改變? 著眼於大局,手工業生產逐漸匯聚於城市,在城市的邊緣,逐漸形成工廠,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工廠,但是女人們的工作仍未改變,她們仍然在手工業工作,我的意思是,她們仍然做紡織工,她們不是做手工業,我收回,我收回,他們在做的是紡織業的工作,但越來越多地在工廠裡,這就是工業革命的經典寫照。這個經典寫照最終成為了正確的,但在法國,這個過程持續了一段漫長的時間,或者可以看看凱瑟琳,現代法國文學史上最有吸引力的人物之一,我想可以這麼說,她的經歷完全是種常態,很悲情,但還是很符合常態。 我來舉個例子,例如我們住處離聖埃蒂安大約兩個半小時路程,我幾乎沒怎麼去過聖埃蒂安,我偶爾為了工作會到那裡的檔案庫去,但是很少,我也不關注列菲,那是他們的一支有名的足球隊,但那裡的人有一句話,如果一個小孩犯了錯,你只有八、九歲,做了一些父母不允許的事情,你硬要這麼做,他們就會說「在桶下待兩個星期」,兩個星期--桶是一種拖煤的馬車,而小孩子去了工廠和礦井裡,他們個頭小,可以把他們放到馬車底下,幫忙沿著軌跡推馬車,很有趣,不是嗎?因為他們的肩膀小而強壯,或者讓他們到工廠裡修機器,用他們脆弱易折的小手指。「他們太不小心了」,一個英國製造商看到幾個孩子總被砍到手指的時候這樣說。 於是,有一種調教小孩的辦法是對他說,「如果你推那個東西兩個星期不出差錯,你就照我說的去做,你就不用曠課了,你可以去上學」這一類的話,這樣的表達仍在使用,反對學校教育的還包括需要童工額外收入的家庭,需要孩子在農場裡幫工的家庭,在季節性放牧時期看著羊群在山上放牧,以及諸如此類的家庭,於是,這些延續和改變又一次變得非常重要。我想我現在沒有時間來討論為什麼法國人口減少,法國人突然不生了,但我總會找個時間來談談,我已經說了很多,但我必須回頭再說一遍,我想我會等到我們討論完一戰的起源以後再說,因為那時這件事真的讓人感到恐懼,因為好像沒有足夠多的法國人能存活下來,去跟快速繁衍的德國人打仗,那樣做是不行的。 所以,我想跟你們說的是,工人們怎麼看待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所以,我實際上有三件事要講,第一件很快就能說完,是無產階級。這是人們常用的詞,無產階級既是客觀概念,又是主觀概念,第三件事是說工人們怎麼看待工廠以及他們的老板,因為這段時期,尤其是一八九五年到一九零七年,被稱為是工團主義或者工會組織的英雄時代,在法國舉行了大罷工,無產階級化我們所居住的國家,一部份的原則總是,在美國,如果你勤奮工作最後總會得到回報,而十九世紀末的情況則是,人們勤奮工作,做得很好,然後會進入中產階級,也就是上流階級,變得非常富有。 顯然在這裡,那些極力的反對並不是人們關注的對象,人們關注的是法國社會階層流動,人們曾經做各種方面的研究,這是別人做的,不是我,但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只有社會階層流動,社會階層流動僅僅局限在出生於工人階級的人群中。在一九六八年發生了暴亂失敗的革命,一九六八年,像你們這麼大的學生和像我這麼大的教授遇到一個大問題,那時我和你們差不多大,或者更小,問題是你很努力,但你進大學的機率並不是很大,因為要是你出生於較低階級的家庭,學校是精英們的學校,你上完學畢業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人們又氣惱又壓抑,他們責怪資本主義,責怪國家就像他們的前輩們十九世紀九十年代所做的那樣。 那些天生就要工作、天生就要辛苦、艱難地工作的人,那是--你就是為你要得到的工作而生的,如果我會舉出另一個聖埃蒂安的例子,因為它太重要了。有很多人遷居到聖埃蒂安去,這個不用記住,他們從法國一個首府,是勒龐的宗教區,上羅亞爾,來到這裡,其中很多人是傾家蕩產才來到聖埃蒂安,他們不走了,一些人當上了老師,另一些受過教育的人去做了書記員,但他們過得並不好,他們生活得-有時候他們做得很好,然後就被解雇了,他們下次又做得很好,然後又被解雇了。你對十九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作品讀得越多,就會發現這類工人的回憶錄,記載日復一日、週復一週月復一月的生活,只為過活。於是他們學會了仇恨,我在寫一本書,關於一個人的事,以後我會講到,他說愛可以讓你恨,他觀察這一切,然後他開始著手去毀滅那個讓資本主義大行其道的國家機構,但這是以後再講的故事。客觀來講,工人是你的職業,你以此為榮,你穿著藍色的衣服、藍色的連衣裙或者工作服,隨你怎麼叫,你操一口行話,如果你讀過法語版的《小酒館》,那語言超級難懂,因為很多表達用語現在已經不用了,但那是一種保護身份的辦法,就像人們在郊區談話一樣,尤其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文字遊戲,那其實是一種語言,一種俚語,是可以幫助你保護身份的黑話,表示你對你的身份的自豪,他們為工人身份感到自豪,這是應該的。 但主觀方面來說,人們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學到一個術語叫做階級意識,當然,工人們想要嘗試證明這裡所有的工人都有清晰的階級意識,但事實並不是這樣。人們有別的身份,集體的身份,你可以有多重身份,家庭的、宗教的、地區的,我們討論過的,比如是不是農村人等等,但事實是,法國發生如此多的罷工事件原因之一就像別的國家一樣,它必須一邊應付工會化的情形,一邊應付那些對工人階級組織表示同情和支持的左翼政治家,但它還必須應對那些意識到自己是工人,是一個階級的那些人,他們將政府和富人視作是與他們的利益相反的。 這種情況可以說是在十八世紀九十年代最先出現在英國的工匠中,其實在法國是十九世紀三十年代才出現的。第一次使用社會主義這個詞的是一八三四年的一個社會主義者,他的名字叫皮埃爾•勒魯,是個烏托邦主義的社會主義者,用不著記住他,不過他還挺有趣的。但正是在這時,不是普通工人,而是工匠開始,將他們自己看做一個單獨的階級,在一開始他們並不想與那些和他們在同一個工廠共事卻沒有技術的工人扯上關係,他們穿著整潔的燈芯絨套裝,而那些工人不這麼穿,工匠是受過教育的,所以他們走在最前,在現代化早期,最先展開罷工的是他們,是有技術的工匠們。 但僅僅兩分鐘後,怎麼會這樣呢?工匠為什麼突然把自己看成是獨立階級呢?他們為什麼會把資本主義當成靶子,認為他們受到政府不公平對待呢?為什麼啊?實際上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法國大革命對於德國、義大利部份地區和法國的工匠產生的影響,打開了國家門戶,行業保護也消失了,任何人都可以進行自由貿易、放任主義的資本主義,你想做個水管工你就可以做個水管工,你想做個裁縫你就可以做個裁縫,然後十九世紀三十到五十年代,突然間各種各樣的馬車奔跑在大街上,他們的衣服都穿得很漂亮,卻無所事事,因為還有那麼多別的裁縫在做衣服,而他們得到的工資是--馬克思在他所有關於工資的評價中只有這件事說對了,工匠掙的錢越來越少,他們的世界正在變得四分五裂,他們有尊嚴,有技術,有知識,有組織,在互助會裡,起碼他們會給你辦一場還過得去的葬禮,於是你不會被扔到窮人的墓地裡去,他們生氣的原因是,讓其他人去進行工會保護的貿易的是誰? 另一件事是,回到我們開始講的地方工業化和機械化產品,如果你到漢斯的一個市場去,既然我用過這個例子了,或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奧比涅或普利瓦,無論什麼地方,你都可以去那裡買一套衣服,你可以去哪裡買一套衣服,而你用不著付很多錢給那個從頭到尾做出你的衣服的人,因為這樣更便宜,那麼,是誰造成的這種傷害?它損害了工匠和手工藝人的利益,然後會發生什麼事呢?「哈哈」,有錢人說,「你們這些裁縫,事做得不太好啊!這東西不怎麼樣,聽好了,我會付錢讓你做短褲翹邊的」,我不是太懂服飾,可能你們都看出來了,「我讓你做短褲翹邊」,你做嗎?我看你一定得做吧!或者給夾克衫做袖子,「我要你做上一百個夾克衫袖子,做完左邊做右邊的,我會付錢給你」,這就像以前的國內工業一樣,他們生氣嗎?當然,他們氣瘋了,他們就出門罷工,但總是失敗。在法國1864年以後就允許罷工了。 這就是他們身上發生的事,或者我再舉個發生在古老的里摩日的例子,盤子,那裡有盤子,那裡的盤子總是很漂亮,手工上色的。雷諾瓦,名畫家,但最初是個瓷器畫家,在瓷器上作畫會讓它檔次更高,如果有十九世紀八十年代里摩日的裝飾盤,你把它收好了,不要放到微波爐裡,那麼會怎麼樣呢?有人發明了一種工序,就像小孩玩具上的貼花紙一樣,你可以把它貼到盤子上,在兩次烘烤之間把它烘乾,而那些天才的人會怎麼樣呢?他們以此為生賺錢,卻不和那些賺得少的人混在一起,他們完蛋了,沒有人會雇用他們,他們只會留下一兩個。 我有一次看到一個伊朗國王的特別預定--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之所以會用手繪是因為他特別要求的,不過就只有這些了,最後他們被分配到了倉庫或者去做了其它他們能勝任的事情,或者說玻璃工人,也是同樣的情況,做瓶子的那些人,他們擁有非常高的技巧,他們被叫作做玻璃瓶子的先生們,就是玻璃工人先生們,然後突然某一個美國人發明了一個做玻璃瓶子的機器,一下子就能生產出千萬個玻璃瓶子,用來裝酒或者其它的,還有誰需要這些工人們?然後他們去了比利時或者其它什麼的,沒有人再需要他們了,一個機器就抹殺了他們存在的必要性,他們氣瘋了嗎?還有鞋匠也是同樣的,我記得這些機器是在密蘇里的聖路易斯做的,一路橫掃千軍,並消滅掉了製鞋業的一些方面。 所以這倒使人們開始思考,有些我們無法干預的事情會以破壞的方式來影響我們的生活,所以這些人處在了勞力抗爭的最前沿,在十九世紀八、九十年代這段時間裡他們開始思考,「你說,那些我們不會一起喝酒的工人,那些搬運工,到處提東西的那些普通工人,也許,大家有同樣的敵人」,之後他們開始把一些試探性的組織行動付諸實際,然後因為罷工,他們聯合了起來,那麼,工人們又是怎麼看待這些事情的呢?他們覺得發生什麼事情了呢?我們可以再次把階級意識浪漫化,我們可以把道德經濟的這個理念浪漫化,人們應該因做好一天的工作而得到一份好工資,這並不是一個普遍現象,不過這仍然讓人印象深刻,並讓人沮喪,對組織印象深刻,對資本主義觀點下工廠變成越來越大的生產單位感到沮喪。 舉兩個例子,一個,在罷工期間工人們如何看待他們的老板,這又說明了什麼?我的朋友,我寶貴的同事,我所知的最偉大的歷史學家之一,我所認識中最偉大的人之一,蜜榭爾•佩羅特在法國從事其它天才研究的同時研究了其它角色。在十九世紀二、三十年代,當工匠們開始罷工,他們就瞭解,這個老板,主人這個人,他們也就只能看看他們,認識他,但他們對他很不滿,所以我們暫時不工作,我們不--你必須付更高的工資,你該做符合你身份的事情,你應該付給我們一個合理的工資,那麼那個主人他和他們關係不錯,他可能像土魯斯貴族們,或許就在土魯斯附近,他可能在復活節給他們個火雞之類的,但是他有很高的辨識度,而且他很嚴苛,但是這次他錯了,我們要整他,我們要把他拉入黑名單之類的。 一八五零到一八六零年間呢?那就非常之不同了,在一八五零到一八六零年間,如果看看當時罷工時的詞彙,他們仍然認識老板,和老板說話,但是他們叫他色慾熏心,因為他總是對女工有所企圖,而且通常都會成功,他長相噁心,或者貪吃、或者貪杯、或者毆打他的妻子,這些是從言語和動作中體現出的性格言行,關於罷工的演說-那麼關於一八九零以及二十世紀的前十年又如何呢?發生了完全的轉變,特別是大工廠,因為某些因素改變了人們看待他們自己工作經驗的角度。 這被叫做工業紀律,工業紀律到了罷工時期--老板又經常在巴黎發電報到里摩日告訴他們該怎麼做,然後工頭們再去與工人們周旋,他成為資本主義的標誌,被政府的軍隊保衛著,在激進的工團主義者的眼裡,那些一八八一年後才有權組織的激進盟會成員,他是那個他們無法控制的大型工業化架構下的代表,他遠在他的城堡中,在他停在諾曼地的船上之類的,但是他--現在工頭是他的傳聲筒,工頭加入了這個遊戲,加入了--不是遊戲,而是加入了工作坊,他嘗試要把工業紀律強加到那些父母,或自己都在家工作的人,你在白天工作,或者--當你照顧完孩子你還要工作,而當你想出去溜達一下或者去抽個煙或者喝酒,你就去吧!但是工頭也立了規矩,比如有一個盤子破了,你要被罰款,因為閒聊,要被罰款。 曾經在布魯克林有場可怕的大火燒死了大約一百四十個被鎖在工作坊的女工,大約在一九一零到一九一一年,因為他們在閒聊,他們走到工廠後面而沒有在工作或講解工作,他們被活活燒死,工業紀律告訴他們如果這麼做會被罰款,這麼做會被開除,而強制他們這麼做的正是工頭,工頭是漸漸被提攜--越來越多從外面被引入來加強對工人們紀律的約束。威其伍陶器的製造商,你們有些人應該聽說過,他曾經說過,非常有預見性,在一八零七或一八零八年他說,「我希望我的工人們像我的手一樣,他們依大腦發出的指令,移動、工作、反應,他們會依我的要求做事」。 所以這個工廠--這也發生在英格蘭,如果你能想像生產線,我以前在巴特爾克里克的家樂氏公司上工,裝包葡萄乾,我把葡萄乾放進零食袋裡,這是我的工作,我也在波蘭的俄勒岡果凍店和糖果店工作過,所有這些,我們都恨工頭,告訴你們吧,我們就是恨他們,所以至少我可以恨他們--我不恨他們,但我確實恨他們,當然我會恨他們,我們都恨他們,但是工頭們是立規矩的人,是為你的特立獨行懲罰你的人,是去查看你朋友的人。那些工頭們,他們把工廠改造成加強了工業紀律模式,當你看到--這不是唯一的原因,因為工廠需要大型機器,這些機器我永遠--我不記得怎麼用了。 我曾在一個罐子廠工作過,我永遠不能-我本來應該用那個機器的,我永遠不能--我總是忘記怎麼用,他們總是卡住,而我總是搞不定它們,所以這大概--一切就這麼發生了,但是他們所做的是創造了--當有工人想拍照時,當你有照相機時,當工人們一起拍照時,像足球隊或棒球隊那樣,工頭們總是站在門口或者工廠口,為什麼?因為只有這麼幾扇門,門上總有鐘,時間到了會有笛聲告訴你上下班的鐘點,不是當你肚子餓時,不是你的孩子需要照料的時候,不是當你受夠了,呼吸道裡滿是灰塵,覺得你快要得肺結核或啞嗓,而是因為工作,在許多環境下用來約束這些的就是工業紀律,由工頭帶來的。 所以罷工通常都是針對工頭的,在里摩日曾經有一場女工的罷工,他們被強迫在工作前跪地祈禱,然後他們就罷工反對了那些女工頭,不是所有人都是那麼過份的,但是這是他們一種一種看待事物的方式,他們被訓練成按時按點工作,而如果你沒有做到的話,「再見」,就這樣,你最好在那裡,在工作坊裡加強工業紀律,我為FR頻道做過了一個影片,一個記錄片,關於里摩日一九零五年的那場罷工,我們做了一部份,那有一百多度,誇張了一下,是四十一度。我們在哈維蘭工廠的廢墟做的,那裡有死鴿子和盤子,門已經不在了,不過我以前看到過,你可以感覺到這對那些人們意味著什麼,他們在那裡拍了照片,他們和被炒魷魚的伙伴道別,因為經費而被裁員的人,確實很糟糕。 所以這些工業紀律嘗試要營造出最好的工作氛圍,但其實這只製造了不滿,而這解釋了-當然也有其他理由,但是這卻動員了低層的人們,讓我繼續以下這則故事,因為這很神奇,而你們之中有些人在其它的課程中已經聽過,但我還是要說一下,因為它很有預示性。仍然說到這位厲害的歷史學家,蜜榭爾•佩羅特,她寫了一篇文章,由我之前作為作品集一起發佈,叫做「關於工業紀律的三個時期」,對比了各種看法。當你要對抗--那些,廠商試著要--廠商試著要讓你做盤子鞋子啦,一會工頭就來跟你說你要做些什麼。 但是二十世紀,當奧林匹克運動會開始,當在計算多遠--或者重跑一百米能多快之類的,一個叫泰勒的工程師,泰勒,一個美國人,創造了一種測量生產力的機制,用計算單位量的辦法,多少討厭的小袋子,我在幾個小時內可以裝幾盒葡萄乾,他們數過之後,如果你不夠你就出局了,如果你生產的不夠,我們沒有工會,我們不可能組成工會,你們就出局了,然後呢?泰勒制變得非常重要,福特公司就喜歡泰勒制,汽車製造商雷諾也緊擁泰勒制,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制度。 有一個古老的故事,當一個裁縫,也許是一個法國工程師,走到一個美國公司說,「這裡的員工都很年輕」,這就是泰勒制了,「所有的工人都很年輕,那老工人們呢?」他說:「跟上,我們到墓地去抽支煙你就知道了」。蜜榭爾•佩羅特說,在一九七八年預言,這種監督,或者這種對生產線產品的計數會被替代,一種她稱之為神奇的事物,想想我們的後工業時代,人們在小隔間接電話,電腦作業也會被替代,衡量工作表現的方法和塑造工業紀律,會被她所優美形容的「電腦冷暴力」所代替,而且那已經發生,下禮拜三再見。 2007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