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 Reisel 談修復式司法之神經科學

Daniel Reisel: The neuroscience of restorative justice

Daniel Reisel研究犯罪型病態人格者(及小鼠)的大腦。他提出一個大問題:與其囚禁這些罪犯,我們是否該利用我們對大腦的瞭解幫助他們改過自新?換句話說:如果大腦可在受傷後長出新的神經通路…我們是否能幫助大腦重建道德思想?

講者介紹

Daniel Reisel

Daniel Reisel探索人類道德之心理及生理根源。

Daniel Reisel成長於挪威,但於1995年遷居英國。他於醫院擔任醫生,並於倫敦大學學院研究表觀遺傳學。他於2005年完成神經科學博士學位,研究如何藉由學習改變大腦。從那時起,他的研究著重於基因功能對生活事件的影響。Daniel目前正接受訓練,成為英國修復式司法委員會認可之修復式司法協調員。

譯者介紹

翻譯人員洪曉慧

繁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簡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檔案後製處理洪曉慧、謝旻均


Daniel Reisel 談修復式司法之神經科學

  • 我今天要談的是如何改變我們的大腦和社會。

    這是Joe。Joe 現年32,是一位殺人犯。13年前,我在戒備森嚴的倫敦Wormwood Scrubs監獄無期徒刑區見到Joe。請大家想像一下這個地方。它看起來、感覺起來就像它的名稱:Wormwood Scrubs(充滿痛苦)。這座在維多利亞時代後期由囚犯們親手建築的監獄,是英國最危險犯人的囚禁之處。這些人都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我在那裡研究他們的大腦。我是倫敦大學學院研究團隊的一員,由英國國家衛生部資助。我的任務是研究一群經臨床診斷為病態人格的犯人,意味著他們是所有犯人中最冷酷、最具侵略性的一群。導致他們行為的根源為何?是否存在神經性因素導致這些症狀?如果存在神經性因素,我們能找到治療方法嗎?

    因此我想談談變化,尤其是情緒變化。成長過程中,我一直對人的變化感興趣。我母親是臨床心理治療師,晚上偶爾會在家裡接待病人。她會關上通往客廳的門,我會想像那個房間裡發生神奇的事。五、六歲時,我會穿著睡衣悄悄爬到門邊,坐在門外,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不只一次地,我睡著了,他們不得不在診療結束後把我推開。

    我想這就是我首次踏入Wormwood Scrubs監獄安全會客室的原因。Joe坐在一張鋼桌對面,面無表情地迎接我的到來。典獄長同樣面無表情地說:「有麻煩時,按那個紅色警報器,我們會儘快趕來。」(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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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坐下來,沉重的金屬門在我身後砰的一聲關上。我抬頭看著紅色警報器,它在Joe身後遠處那面牆上。(笑聲)

    我看著Joe。也許察覺我的顧慮,他傾身向前,盡可能用安慰的語氣說:「啊,別擔心那個警報器,反正它已經壞了。」(笑聲)

    接下來幾個月,我們測試Joe和他的獄友,特別觀察他們對顯示不同情緒照片的歸類能力。我們觀察他們對這些情緒的身體反應。因此,例如當大多數人看見這張某人看似悲傷的照片,我們隨即出現一個輕微的、可測量出的身體反應:心跳加速、皮膚出汗。雖然我們研究的病態人格患者能正確描述照片顯示的情緒,他們無法展現應有的情緒波動,他們無法展現任何身體反應。如同他們知道文字的意思,卻無法感同身受。因此我們想藉由MRI對他們的大腦影像進行深入觀察。事實上這並非簡單的任務。想像一下在交通高峰期,運送一群戴著腳鐐手銬的病態人格患者穿越倫敦市中心。為了將他們放入MRI掃描器,你得移除所有金屬物,包括腳鐐、手銬,還有我那時才知道的,所有身體穿環。

    但過了一段時間,我們有了初步答案。這些人不僅是悲慘童年的受害者,還存在其他原因。像Joe這樣的人,大腦中所謂的杏仁核區域有所缺失。杏仁核是深藏在大腦兩個半球中的杏仁狀組織,它被認為是產生同理式體驗的關鍵。一般來說,一個人的同理心越強,他的杏仁核就越大、越活躍。我們所研究的囚犯具有杏仁核缺陷,可能導致他們缺乏同理心及展現不道德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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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因此我們退一步來看,一般來說,道德行為的養成是成長過程的一部分,如同學習說話。6個月大時,基本上每個人都能區分有生命及無生命的物體;12個月大時,大部分孩童可模仿他人有意識的動作。因此例如母親舉起雙手向外伸展,你會模仿她的行為。最初這還不是很完美。我記得我的姪女Sasha,當時她兩歲,正翻閱一本圖畫書。她舔一根手指,然後用另一隻手翻頁,舔一根手指、用另一隻手翻頁(笑聲)。漸漸地,我們為社會性大腦建立了基礎。因此當我們三、四歲時,大部分孩童-並非所有-具備瞭解他人意圖的能力,這是建立同理心的另一個先決條件。事實上這種發展過程具普遍性,無論你住在哪裡、受哪種文化薰陶。已有足夠證據顯示道德行為的基礎是與生俱來的。如果你有所懷疑,不妨試試我曾做過的:失信於一位四歲孩子。你將發現四歲孩子的大腦一點也不單純。它更像一把瑞士刀,具有在發展過程中經仔細琢磨的固定心智模式及強烈的公平意識。早期發展十分關鍵,其中似乎存在一絲機會,在掌控道德問題變得較困難之後,就像成年人學習一門外語。這並非意味著這是不可能的事。最近史丹佛大學一項相當棒的研究顯示,在虛擬實境遊戲中扮演樂於助人的超級英雄者,之後變得更樂於關懷及幫助他人。好,我並非建議我們應賦予罪犯超能力,我的建議是,我們需要找出使Joe和像他那樣的人改變大腦和行為的方法。為了他們的利益,也為了其他人的利益。

    那麼大腦可以改變嗎?100多年來,神經解剖學家及後來的神經學家認為,在孩童時期的最初發展後,成人大腦無法再產生新的腦細胞,大腦只能進行有限程度的改變。這是過去的定論。但1990年代,許多研究開始顯示-在普林斯頓的Elizabeth Gould和其他人的領導下,研究開始顯示神經再生的證據。新的腦細胞在成年哺乳類動物大腦裡產生,首先出現在負責嗅覺的嗅球裡,然後出現在涉及短期記憶的海馬迴裡,最後出現在杏仁核裡。為了瞭解這個過程如何發展,我離開那些病態人格患者,加入牛津一間專門研究學習和發展的實驗室。我的研究對象從病態人格患者變成老鼠,因為許多不同種類的社會性動物呈現相同的大腦反應模式。因此如果你將一隻老鼠飼養在一般的籠子或鞋盒裡,鋪上棉花,讓牠獨自生活,不接受太多刺激,它不僅無法健康成長,通常還會出現奇怪、重複性的舉動。這種天生的社會性動物將失去與其他老鼠交流的能力,甚至在遇見牠們時出現侵略性。然而,飼養在所謂豐富環境裡的老鼠,與其他老鼠群居,有輪子、梯子及可探索的區域,顯示神經再生現象,長出新的大腦細胞。實驗證明,牠們在某些學習及記憶任務中也表現得較出色。當然,牠們不至於發展出替老邁老鼠提購物袋過街的道德行為,但牠們所處的良好環境導致健康的社會行為。相反地,飼養在一般籠子裡的老鼠-你或許會說,這跟監獄沒什麼差別-大腦產生的新神經細胞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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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顯然哺乳類動物的杏仁核,包括和我們一樣的靈長類,顯示神經再生的證據。大腦中某些區域超過20%細胞是新形成的。我們正開始瞭解這些細胞的確切功能,但這暗示了成年人的大腦可發生驚人變化。然而,我們的大腦對環境壓力也相當敏感。壓力荷爾蒙、糖皮質激素由大腦產生,抑制這些新細胞的生長。壓力越大,大腦發展越少,導致適應力降低及更大壓力。這是發生在我們眼前、先天與後天因素之間的交互作用。當你思考這一點,諷刺的是,我們目前處理具有杏仁核缺陷罪犯的方法是,把他們放在一個事實上不可能有任何成長機會的環境中。當然,監禁是刑事司法系統及保護社會的必要部分,我們的研究並非建議罪犯應提出MRI掃描結果當作法庭證據,逃脫牢獄之災,只因他們擁有具缺陷的杏仁核。實驗證據的涵意恰好相反。因為我們的大腦可以改變,我們必須對我們的行為負責,他們必須對自我的復原負責。其中一種復原方法或許能藉由修復式司法計畫達成。如果受害者選擇參與,可與加害者在安全、有序的情況下見面,鼓勵加害者對他們的行為負責。受害人在過程中扮演主動角色,在這種情境下,加害者可意識到-或許是第一次-受害人是活生生的人,擁有思想、感覺及真實情緒反應。這將刺激杏仁核,也許是比單純監禁更有效的復原練習。這個計畫不一定適用於所有人,但對許多人來說,這或許是打開心鎖的方法。

    因此現在我們能做什麼?我們如何應用這些知識?我想與大家分享我學到的三件事。我學到的第一點是,我們需要改變想法。自從130年前Wormwood Scrubs監獄建立以來,社會幾乎在各方面都有進展,包括經營學校、醫院的方式。然而,當我們提起監獄時,彷彿回到狄更斯時代-如果不是中世紀的話。我認為,有太長時間,我們任由自己相信人性無法改變的錯誤觀點,這讓我們的社會付出極大代價。我們知道大腦可發生驚人變化,實現這一點的最佳方式是改變及調整我們的環境,即使對成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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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學到的第二點是,我們需要將認為科學是造成社會變革不可或缺之方法的人組織起來。讓神經學家把一位重刑犯放入MRI掃描器十分簡單-好吧,事實上沒那麼容易-但最終我們想證明的是,我們是否有能力減少再犯率?為了回答像這樣的複雜問題,我們需要不同背景的人-實驗科學家和臨床醫生、社會工作者和政策制定者、慈善家和人權活動家攜手合作。

    最後,我認為我們需要改變我們的杏仁核,因為-歸根究柢,問題不僅在於Joe是什麼樣的人,也在於我們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必須改變認為Joe是無可救藥之人的觀點。因為如果我們認為Joe無可救藥,他怎能以不同觀點看待自己?再過十年,Joe將從Wormwood Scrubs出獄。他將如70%的罪犯般再次犯罪,回到監獄嗎?難道不能採取更好的方法,讓Joe在服刑期間鍛煉他的杏仁核,刺激新腦細胞的生長及連接,使他出獄時能面對這個世界?毫無疑問,這對所有人都有利。

    (掌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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