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淑姬談在北韓教書的體驗

Suki Kim: This is what it's like to teach in North Korea

金淑姬在一所教導北韓未來領導者的精英學校擔任六個月的英語老師,同時撰寫一本描述世上最獨裁政權的著作。當她幫助學生瞭解「真相」與「批判性思維」等概念時,開始產生質疑:教導學生尋求真相會置他們於險境嗎?

講者介紹

金淑姬

金淑姬是唯一曾潛入北韓臥底並寫出其中內幕的作家。誕生於南韓的金淑姬於2002年開始前往北韓,見證了金正日60歲誕辰及2011年的去世,享年69歲。 她的作品提供了對北韓社會的全新認知,藉由日常生活的觀察,對鮮為人知的北韓統治階級心理狀態進行前所未有的洞察。

金淑姬的調查回憶錄《沒有您,就沒有我們:一個真空國度、270名權貴之子,北韓精英學生的真實故事》記述她在金正日去世前六個月期間於平壤臥底的紀錄。她在一所培養未來領袖的大學偽裝成教師與傳教士,同時秘密撰寫這本著作。

譯者介紹

翻譯人員洪曉慧

繁體編輯朱學恆、洪曉慧

簡體編輯朱學恆、洪曉慧

檔案後製處理洪曉慧、謝旻均


金淑姬談在北韓教書的體驗

  • 2011年,金正日在世最後6個月期間,我潛入北韓臥底。我在南韓出生與成長,它是北韓的敵人。我居住在美國,它是北韓的另一個敵人。從2002年開始,我拜訪北韓數次,我意識到如果想寫出關於北韓有意義的敘述,或瞭解政治宣傳之外的北韓,唯一的選擇就是融入其中。因此我扮成老師兼傳教士,在平壤一間男子大學臥底。

    展開英文



  • 平壤科技大學由福音派基督徒與當權者合辦,教導北韓精英階級的子孫,禁止傳教,這在北韓是死罪。全校有270名男性學生,他們有望成為未來的領導者,服務世上最孤立、最殘酷的獨裁國家。當我抵達時,他們成了我的學生。2011年是特別的一年,北韓「偉大領袖」金日成誕辰100周年。為了慶祝,政府讓所有大學停課,派遣學生實地宣傳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大肆宣揚的思想:他們是世上最強大、最興盛的國家,只有我的學生倖免於此。北韓是偽裝成政府的古拉格勞改營,那裡的一切都與「偉大領袖」有關。每一本書、每一篇新聞報導、每一首歌、每一個電視節目都只有一個主題。花朵以他命名,山上刻著他的口號,每一位市民隨時隨地都戴著「偉大領袖」徽章,甚至連日曆都由金日成誕生日算起。學校相當於戒備森嚴的監獄偽裝成校園的形式,老師只能在官方人員的伴隨下集體出遊。儘管如此,我們的旅程僅限於獲准參觀讚頌「偉大領袖」的國家紀念碑,學生不可離開校園或與家長聯繫。他們的日常生活都經過精心安排,任何休閒時間都用來頌揚他們的「偉大領袖」。課程計劃必須經由北韓相關部門批准,每堂課都得記錄及彙報,每個房間都裝設竊聽器,每一句對話都被監聽,每一個空間都被金日成和金正日的肖像填滿,如同北韓每一個角落。

    展開英文



  • 我們被禁止討論外面的世界,研讀科技的學生許多都主修電腦,但他們不知道網際網路的存在,他們不曾聽過馬克.祖克伯或史帝夫.賈伯斯,他們對Facebook與Twitter一無所知,我也不能告訴他們我前往那裡尋求真相。但你從何著手?當整個國家的思想體系、我學生每天面對的現實生活、甚至我本身在大學的職位全都構築於謊言之上?我先從一個遊戲開始,我們進行「真相與謊言」遊戲。一位志願者在黑板上寫下一個句子,另一位學生必須猜測這句話是真相還是謊言。某次一位學生寫著:「我去年前往中國度假。」每一位學生都大喊:「說謊!」他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實上沒有北韓人能離開國家,即使國內旅遊也需要通行證。我希望這個遊戲能揭露一些學生的真實面,因為他們對說謊習以為常,無論是關於他們「偉大領袖」的神話式成就,或聲稱他們五年級時複製了一隻兔子。真相與謊言的差異對他們來說似乎很含糊,我花了一點時間才對不同類型的謊言有所瞭解。他們為了向世人蒙蔽他們的體系而撒謊,或是他們被灌輸謊言只是重複他們所聽見的話,或有時他們習慣性撒謊。但如果他們所知的一切皆是謊言,除了說謊之外,我們還能期望他們什麼?

    展開英文



  • 接下來我試著教他們論文寫作,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論文需要提出屬於個人的論點,並以基於證據的敘述證明。然而這些學生只會提出被灌輸的思想,他們習慣性服從,在他們的世界裡,批判性思考是不允許的。我給他們的作業是每週寫一封信,可以寫給任何人。很長一段時間後,終於有人開始提筆寫信給母親、朋友、女友。儘管這只是作業,這些信也不可能抵達收件人手中,我的學生逐漸開始展現真實的內心感受。他們寫說,他們已受夠了千篇一律的事物,他們為自己的未來擔憂。在那些信件中,他們很少提到他們的「偉大領袖」。我整天與這些年輕人相處,我們一起吃飯、一起打籃球,我通常稱他們為紳士,這讓他們偷笑。談到女孩時,他們會臉紅。我逐漸對他們產生好感,目睹他們敞開心扉,即使只是一點點都令人深受感動。但也有令人不安的感覺。生活在他們世界的幾個月期間,我經常想:真相是否確實能改善他們的生活?我渴望說出關於他們國家及外面世界的真相,阿拉伯青年正憑藉社群媒體的力量顛覆他們腐敗的政權,除了他們,世上每個人都藉由全球網路相連,但它終究無法遍及全球。但對他們來說真相是危險的,鼓勵他們追求真相相當於讓他們處於危險中,使他們遭受迫害,使他們夢想破滅。

    展開英文



  • 當你無法公然表達自己的想法時,就會變得擅長揣測其潛在含義。在交給我的信件作業中,一位學生寫說,他瞭解為何我總是稱他們為紳士,因為我希望他們能以溫和的態度面對生活。2011年12月,我在北韓的最後一天,金正日的死訊被公佈,他們的世界破碎了。我不得不不告而別,但我認為他們知道我多麼為他們感到難過。在我即將離開之前,一位學生對我說:「教授,我們不曾認為你跟我們不同。我們的境遇不同,但你跟我們一樣。我們希望你知道,我們真的將你視為我們的一份子。」

    展開英文



  • 今天,如果我能寫一封信回覆我的學生,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會告訴他們:親愛的紳士們,距上次見到你們已過了3年多,現在你們肯定已經22、甚至23歲了。最後一堂課中,我問你們是否有想要的東西。在我們一起度過的幾個月中,你們唯一的心願、你們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我用韓語跟你們對話。就一次。我來學校是為了教你們英語,你們知道這是不允許的,但之後我瞭解你們想藉由母語分享我們彼此間的聯繫。我稱你們為紳士,但我不知道在金正恩殘酷統治下的北韓,溫和是否是一件好事。我不希望你們領導一場革命,讓其他年輕人去做吧!世上其他國家或許會鼓勵、甚至期待「北韓之春」的來臨,但我不希望你們做任何冒險的事。因為我知道,在你們的世界裡總是有人在一旁監視,我不願想像你們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我所做的事啟發了你們一些新的念頭,我寧願你們忘了我,成為你們「偉大領袖」的士兵,平安長壽地度過一生。你們曾經詢問我,是否認為平壤是美麗的城市。當時我無法照實回答,但我知道你們為何這麼問,我知道這對你們很重要。聽見我-你們的老師,一個能看見你們無法觸及之世界的人,說你們的城市是最美麗的。我知道聽見這句話會讓你們的生活好過一點,但是,不,我不覺得你們的首都美麗。不是因為景色單調或由混凝土構築,而是因為它所象徵的意義:一個吞食國家其他地方的怪獸。其中的人民都是士兵和奴隸,舉目所見盡是黑暗。但那是你們的家,因此我無法憎恨它。我希望你們,我親愛的年輕紳士們,有一天使它變得美麗,謝謝。(掌聲)

    展開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