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 Cave 談四個我們對自己訴說的死亡故事

Stephen Cave: The 4 stories we tell ourselves about death

哲學家Stephen Cave以一個黑暗但引人入勝的問題開場:你何時首次意識到自己終將死亡?更令人感興趣的是:為何人類總是抗拒死亡的必然性?在這場精彩的演講中,Cave探索四個跨文明的共同敘述-那是我們「為了幫助自己處理對死亡的恐懼」而自我訴說的故事。

講者介紹

Stephen Cave

哲學家Stephen Cave想知道:為何人類如此沉迷於永生?

Stephen Cave是作家及哲學家,對人類沉迷於永生的特質十分感興趣。2012年,他出版《長生不死:對永生的追求及其如何推動文明發展》(Immortality: The Quest to Live Forever and How It Drives Civilization),探索人類對死亡必然性的不理性抗拒。Cave跨越時間、歷史上主要文明及宗教,探索驅動這種本能的原因-以及這對未來的意義。Cave替《金融時報》、《紐約時報》、《衛報》及《連線雜誌》等刊物撰稿。

譯者介紹

翻譯人員洪曉慧

繁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簡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檔案後製處理洪曉慧、謝旻均


Stephen Cave 談四個我們對自己訴說的死亡故事

  • 我有個問題:在座有誰記得你何時首次意識到自己終將死亡?

    我記得。當時我是個小男孩,我祖父剛過世。我記得幾天後的夜晚,我躺在床上,試著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死亡是什麼意思?他去了哪裡?這就像現實中有個洞開啟,將他吞噬。但當時我想到的、令我震驚不已的問題是:如果他會死去,同樣的事也會發生在我身上嗎?現實中的那個洞會突然開啟、將我吞噬嗎?它會在我床底下打開、趁我睡覺時將我吞噬嗎?好,就某方面而言,所有孩子都逐漸意識到死亡。當然,它以不同方式發生,通常是階段性的。我們對死亡的認知隨年齡增長。如果你回到記憶中那個黑暗的角落,或許記得某些和我相同的感受。當祖父過世時,我意識到這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這一切背後的感受是空虛的等待。孩童時期的這種發展反應了人類的發展,就像在生命發展過程中某一刻,身為孩子的你對自我和時間的認知,逐漸深刻到足以使你意識到自己終將死去。因此在人類演化的某一時刻,某些早期人類對自我和時間的認知,逐漸深刻到足以使他們成為第一批意識到「我終將死去」的人類。如果你願意這麼想,這是我們的詛咒,這是我們過於聰明的代價,我們必須活在最壞情況可能發生的認知中。這天必定會到來,終結我們所有的計畫、我們的希望、我們的夢想。每個人都活在各自的末日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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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這令人驚懼、令人惶恐,因此我們試著尋找出路。以我為例,當我大約五歲時,我的做法是詢問母親。當我開始詢問死後的情形時,當時周遭的成人以混合尷尬及敷衍的典型基督教用語回答。我最常聽見的說法是:祖父現在「在天上看顧我們」。如果我也死去,當然尚未發生,我也會到天上去,這讓死亡聽起來像是一座存在主義電梯。好,這聽起來似乎不太合理。當時我習慣觀賞兒童新聞節目,當時是太空探索時代,內容總是關於火箭升空、飛向太空、飛上高空,但沒有任何太空人返回時提到見過我去世的祖父,或任何其它死去的人。但當時我很害怕,搭乘那座存在主義電梯去見祖父的想法,似乎比在睡夢中被虛無吞噬好多了。因此我選擇相信,即使聽起來不太合理。

    我幼年時經歷過的思考過程,往後也經常發生,甚至成年後,這是心理學家稱之為偏誤(bias)的產物。偏誤是指蓄意地誤解,包括錯誤估算、錯誤判斷、扭曲現實,或只看見想看到的。我所說的偏誤情況如下:使某人正視自己終將死去的事實,他們會相信任何持否定看法的故事,告訴他們可永生不死,即使方法是搭上那座存在主義電梯。我們可將這視為最大的偏誤,這經過400多個實證研究證實。這些研究十分巧妙,但簡單易懂,像這樣。你找兩組各方面都很相似的人,提醒其中一組人他們終將死去,但不提醒另一組,然後比較他們的行為。因此你觀察到,當人們意識到自己終將死去時,如何使行為產生偏誤。每次試驗都得到相同結果:被提醒終究不免一死的人,較願意相信他們能逃脫死亡、得到永生的故事,因此這裡有一個例子。一項近期研究中,找來兩組不可知論者,這些人沒有特定宗教信仰。其中一組被要求思考「死亡」,另一組被要求思考「孤獨」,然後再次詢問他們的宗教信仰。被要求思考死亡的人,有兩倍的可能性表示他們信仰上帝和耶穌。兩倍的可能性,即使之前他們同樣是不可知論者,但當他們意識到死亡的恐懼後,隨即向耶穌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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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好,這顯示提醒人們死亡的事實,將使他們的信念產生偏誤,無視於證據。這不僅適用於宗教,也適用於任何以某種形式提供永生承諾的信仰系統。無論是變得有名、或生孩子、甚至是民族主義,承諾你能藉由成為整體的一部分得到永生。這種偏誤塑造了人類歷史進程。

    在400多項研究中,這種偏誤背後的理論稱之為「恐懼管理理論」。其中的想法相當簡單,如下所述。我們發展出我們的世界觀,就是告訴自己關於世界和我們在其中扮演之角色的故事,以協助我們處理對死亡的恐懼。這些永生故事有上千種不同形式,但我認為在多樣的表面下,這些永生故事事實上只包含四種基本型式。我們可看見它們在歷史中不斷重複,僅存在些微變化,反映當時的用語。我想簡介一下永生故事的四種基本型式,我想試著讓各位有些概念,它們如何在各種文化和世代中,藉由當時的用語不斷流傳。

    好,第一個故事是最簡單的。我們想避免死亡,夢想使這副軀體永存於世,這是第一個,也是最簡單的永生故事。乍聽之下或許令人難以置信,但事實上人類歷史中,幾乎所有文化都有關於不老藥或青春泉的神話或傳說,或某種保證可使我們長生不死的東西。古埃及有這樣的神話,古巴比倫、古印度亦然。綜觀歐洲史,可在鍊金術士的工作中發現。當然,現今我們依舊相信這一點,只是我們以科學用語描述這個故事。因此一百年前,人們發現荷爾蒙。人們希望荷爾蒙能治療老化和疾病,現在我們則將希望寄託於幹細胞、遺傳工程及奈米科技。但以科學對抗死亡的想法只是神奇不老藥故事的另一篇章,如文明般古老的故事。但把所有賭注下在發現不老藥及長生不死的想法上太過冒險。當我們回顧歷史,過去尋找不老藥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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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因此我們需要一個備用計畫。這個B計畫就是第二種永生故事提供的想法:復活。其中的概念是:我擁有肉身,我是有機體,我接受不免一死的想法,儘管如此,我能再次復活。換句話說,我能跟耶穌一樣。耶穌死後,在墓穴中待了三天,然後復活。能再次復活的觀念是正教信仰,不僅基督徒相信,猶太人和穆斯林亦深信不疑。但相信這個故事的渴望深植我們心中,我們在科學時代再次將它發揚光大,例如人體冷凍的想法。這個想法是,當你死亡時,可將自己冷凍,等科技足夠先進時,你可被解凍、修復、獲得新生,因此達成復活的目標。因此有些人相信,有一位全能的神將使他們再次復活;有些人相信,萬能的科學將達成這個目標。

    但對某些人來說,整個復活的概念-從墳墓中爬出-簡直像噁心的僵屍電影。他們認為肉體太污穢、太不可靠,無法保證永恆的生命,因此他們將希望寄託於第三種故事,更加精神層面的永生故事。其中的想法是,我們可拋棄肉體,以靈魂型式生存。好,世上大多數人相信靈魂的存在,這個概念是許多宗教的核心。但無論是現代或傳統型式,靈魂的概念依然大為風行,我們在數位時代將它再次發揚光大,例如這個概念:你可以拋棄肉體,將心智、本質、真正的你上傳到電腦中,以化身型式活在以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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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但當然,懷疑論者說,如果我們檢視科學證據,尤其是神經學,他們認為心智、本質、真正的你相當依賴身體某個部分,即大腦。這類懷疑論者可在第四種永生故事中得到安慰,那就是流傳於後世的事蹟。這個概念是,你可藉由流傳於後世的事蹟存在。例如偉大的希臘戰士阿基里斯,他在特洛依戰爭中犧牲生命,使他贏得不朽的名聲。名聲的追求古今同樣風行,在現今數位時代更容易達成。你不必成為像阿基里斯一樣偉大的戰士,或偉大的國王和英雄,你只需要網路連結和一隻有趣的貓。(笑聲)但有些人傾向於留下較有形的生物遺產-例如孩子,或他們希望、傾向於以整體的一部分傳承下去:國家、家庭、種族或他們的基因庫。但同樣地,依然存在懷疑論者,他們懷疑這種遺產是否真能永垂不朽。例如伍迪.艾倫曾說:「我不想活在同胞的心裡,我想活在我的公寓裡。」

    因此這就是四種基本的永生故事。我試著提供一些概念,說明這些故事如何代代相傳,僅有些微變化,以迎合時代潮流。鑒於它們以這種方式一再傳頌的事實,在如此不同的信仰系統中、以如此相似的形式存在,我認為我們應該對這些故事的任何版本有所質疑。有些人相信一位全能的神將使他們再次復活,有些人相信萬能的科學將達成這個目標,顯示人們並非因為證據的力量而相信這些故事。我們相信這些故事,只因偏誤的存在。我們因偏誤而相信這些故事,只因我們太過恐懼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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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因此問題在於,我們是否註定讓自己的人生被恐懼和否定支配,或我們是否能克服這種偏誤?好,希臘哲學家Epicurus認為我們可以。他主張對死亡的恐懼是天性,但並不理性。他說:「死亡對我們來說無關痛癢,因為當我們存在,死亡就不存在;當死亡存在,我們就不存在。」這句話經常被引用,但很難真正抓住其中精髓、將它內化,因為很難想像「不存在」的概念。因此兩千年後,另一位哲學家Ludwig Wittgenstein這麼說:「死亡並非生命中的事件,我們活著並非為了體驗死亡,因此,」他補充,「以這個觀點來說,生命沒有終點。」

    因此對身為孩子的我來說,恐懼被虛無吞噬是自然的,但並非理性的,因為被虛無吞沒並非任何人活著時會經歷的事。

    好,克服偏誤並非易事,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深植在我們心中。然而,當我們瞭解這種恐懼本身是不理性的,當我們不諱言地提出這種方式,使我們無意識地產生偏誤,我們至少已經開始嘗試減少它對我們生命的影響。

    好,我發現將生命視為一本書有所幫助。如同書本被外皮包覆、被開頭和結尾包覆,我們的生命也被出生和死亡包覆。即使書本受限於開頭和結尾,它可包含遠處的景觀、異國人物、奇幻冒險。即使書本受限於開頭和結尾,其中的人物不知邊界的存在,只知道他們創造故事的當下,即使書本闔起時,因此書中的人物不會害怕抵達最後一頁。獨腳海盜Long John Silver不會害怕你讀完《金銀島》,因此我們也該如此。想像你生命的書本,它的封面、開頭和結尾,出生和死亡。你只知道其中的時刻,塑造你生命的時刻。對書皮之外的事感到恐懼毫無道理,無論是出生前或死亡後。你不必擔心書有多厚、它是連環漫畫或史詩巨著,唯一重要的是,你使它成為一個好故事。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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