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bastian Junger 談為何老兵懷念戰爭

Sebastian Junger: Why veterans miss war

老百姓不會懷念戰爭。但士兵通常會。記者Sebastian Junger分享了他在Restrepo與美國士兵共處的經歷,那是位於阿富汗卡林哥山谷的前哨站,曾爆發激烈戰爭。他認為戰爭「改變了心境」,闡述戰爭如何讓士兵感受到強烈的羈絆。歸根究柢,難道是「戰爭的對立面」令士兵念念不忘?

講者介紹

Sebastian Junger

Sebastian Junger是《完美風暴》作者,及榮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片提名的《Restrepo》導演,他擅長撰寫充滿勇氣與情感的非小說類故事。

Sebastian Junger以非小說類書籍《完美風暴》席捲媒體界。身為《浮華世界》及《ABC世界新聞》記者,Junger採訪過全球各地的故事,使人們對非小說類叢書產生新興趣。他的主要興趣之一是:戰爭。 2007至2008年,Junger與攝影師Tim Hetherington加入身處阿富汗的美國陸軍第173空降戰鬥旅。他們與駐守在卡林哥山谷Restrepo前哨站的士兵共處很長一段時間,當地戰況比阿富汗其他地方更加激烈。Junger將這些經歷化為《戰爭》這本著作及紀錄片《Restrepo》,並榮

譯者介紹

翻譯人員洪曉慧

繁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簡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檔案後製處理洪曉慧、謝旻均


Sebastian Junger 談為何老兵懷念戰爭

  • 我將詢問及試著回答一個或許令人感到不太舒服的問題。顯然,無論老百姓或士兵都深受戰爭之苦,我不認為有任何老百姓會想念曾經經歷過的戰爭。我從事戰地報導將近20年,其中有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那就是許多士兵發現自己對戰爭念念不忘。當一個人經歷了人們所能想像的最艱苦體驗,回到故土、回到自己的家、回到親人身旁、回到祖國之後,怎麼會懷念戰爭?這是怎麼回事?這意味著什麼?我們必須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若非如此,就無法讓士兵回歸他們曾經生活的社會環境中。我認為如果不明白其中道理,就無法阻止戰爭。

    問題在於,戰爭並非可簡單、清楚評述的事件。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痛恨戰爭,痛恨打仗的想法,不想與戰爭扯上任何關係。不想觸碰、也不想知道,這是對戰爭的合理反應。但如果我問在座各位,是否曾花錢去電影院觀賞好萊塢戰爭片?或許大多數人都會舉手,這就是戰爭的複雜之處。相信我,即使是滿屋的和平愛好者,也能感受到戰爭吸引人的部分,更何況征戰沙場20年、飽受戰爭洗禮的老兵,我敢保證。我們必須明白這一點。

    我提過,我從事戰地報導將近20年,最激烈的是在阿富汗與美國士兵出生入死的經歷。我去過非洲、中東,90年代去過阿富汗,但與美國士兵共同行動是在2007、2008年。當時我參與了一場相當激烈的戰鬥。當時我身處東阿富汗一座名叫卡林哥山谷的小村莊,戰線長達六英哩,山谷中的駐軍部隊有150人。我在當地停留期間,阿富汗全境中將近20%的戰鬥發生在這條6英哩的戰線上。幾個月當中,這150名士兵參與了將近1/5駐阿富汗北約部隊的戰鬥,戰況相當激烈。我大部分時間是在一個叫Restrepo的小前哨站度過,它以一位醫護兵命名,他到任兩個月後不幸殉職。前哨站是依著山脊、由幾片夾板搭成的軍舍,其中裝設了沙包、碉堡和射擊掩體,駐軍共20人,隸屬作戰連第二排。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裡。那裡沒有自來水,無法洗澡,士兵們在那裡一待就是一個月,他們甚至不曾脫下衣服。無論戰鬥、執行任務或睡覺,他們都穿著同樣的衣服,他們從來不脫衣服。到了月底,他們返回營本部時,身上的衣服已無法穿著。他們把衣服燒掉,領一套新戰服。那裡沒有網路、沒有電話,無法與外界通訊。那裡沒有熟食,沒有一般年輕人喜愛的東西:沒車、沒女人、沒電視,什麼都沒有,只有戰鬥。他們逐漸學會喜愛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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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記得某天,相當熱的一天,當時是春天,大約幾星期不曾發生戰鬥。通常前哨站會遭受攻擊,但我們已幾星期不曾遭受攻擊,每個人都因無聊和炎熱而麻木。我記得一名中尉光著上半身從我身旁走過,當時相當熱,他光著上半身走過我身旁,口中唸著:「天哪,拜託今天來次攻擊吧!」他們已無聊到這種程度。這也是戰爭,就像一名中尉說:「拜託讓我們有點事做,我們快瘋了。」

    要理解這種想法,你必須暫時不以道德的角度思考戰爭。這很重要,但只是暫時,不以道德的角度,而以神經學角度思考。試想一下,當你身處戰爭中時,腦海裡會浮現什麼?首先,這是相當奇特的經歷,並非在我的預料之中:通常你不會感到害怕。在戰場中,我曾經相當害怕,但當我身處其中,大多時候我並不感到害怕。在這之前和之後,我確實相當害怕,這種恐懼能持續多年。我已有6年時間不曾處於槍林彈雨中,今天早上我猛然驚醒,因為我做了被戰機掃射的噩夢,在6年之後。我不曾被戰機掃射過,卻夢到這種場景。時間慢了下來,你的視線變得異常狹窄,你相當敏銳地注意到某些細節,無視於其他部分,這可說是心境的微妙變化。你大腦的變化是因為大量腎上腺素擴散到整個身體,年輕人不遺餘力地追求這種經歷。它逐漸滲透到我們體內,藉由荷爾蒙的作用。社會上年輕男性的死亡率是年輕女性的六倍,無論是因為暴力或意外,總之就是年輕人會幹的那些蠢事:從不該跳的地方跳下去、點燃不該點燃的東西。我是指,你們都懂我在說什麼。他們的死亡率是年輕女性的六倍。根據統計,十幾歲的小夥子如果待在美國各大城市的消防隊或警察局,會比在家鄉街道上閒逛、試著找事情做安全得多。這是統計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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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可以想像一下這是否適用於戰爭。在Restrepo,幾乎每個人都命懸一線,包括我,包括我的好友Tim Hetherington,他後來在利比亞喪命。士兵們穿著帶著彈孔的制服,子彈打穿了布料,沒傷到他們的身體。

    某天早上,我靠在沙包上,無所事事,有點心不在焉。這時身旁一些沙子揚起,打在我的側臉。某些東西打在我的側臉,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你應該知道子彈的速度比音速快多了,因此如果有人在幾百公尺外朝你開槍,子彈與你擦肩而過,或擊中你,槍聲約半秒後才會傳來。因此我感到沙子打到我的側臉,半秒後,我聽見噠噠噠的槍聲。這是機關槍的聲音,這是長達一小時槍戰的第一輪射擊。實際情形是,子彈射向我,落在離我頭部三、四吋的地方。想像一下,因為我當然想過,些微的角度偏差救了我一命。400公尺外,3吋的偏差救了我一命。思考一下這個數字。那裡每位士兵都有類似經歷,即使不是很多次,至少也有一次。

    這些年輕人在那裡待了一年,然後回家。有些人退伍返鄉後,仍有嚴重的心理問題。有些人繼續留在軍隊,心理狀況稍微好些。我和一位名叫Brendan O'Byrne的傢伙相當親近,我們現在仍是相當好的朋友。他回美國後,離開了部隊。某天我舉辦一場晚宴,邀請了他。他開始和一位女士交談,她也是我的朋友,她知道戰地生活的艱辛。她說:「Brendan,阿富汗的戰爭經歷是否有任何令你懷念的地方?」他想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說:「女士,我懷念那裡的一切。」他是我見過在那場戰爭中精神受創最嚴重的人之一。「女士,我懷念那裡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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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指的是什麼?他不是神經病,他並非懷念殺人的感覺。他沒瘋,也不是懷念遭受槍擊或看見朋友犧牲的感覺。那他懷念的是什麼?我們必須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想阻止戰爭發生,我們必須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認為他懷念的是同袍情誼。以某種程度來說,他懷念的是殺戮的對立面。他懷念的是與其他同袍間的羈絆。同袍情誼不同於友誼,友誼顯然發生在社會生活中。你越喜歡一個人,越情願為他付出。但同袍情誼與對他人的感覺無關,它是群體間的共識,你將群體安危及團隊成員的安危置於自己的安危之上。事實上,這相當於「我愛他人勝於自己」。

    Brendan是一名隊長,手下有三位士兵。他在阿富汗經歷最慘痛的一天-他自己多次面臨死亡邊緣,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對他來說,發生在阿富汗最慘痛的經歷是,他手下一名士兵被子彈射中頭部。射中鋼盔,將他擊倒在地。大家以為他死了,當時正處於激戰中,沒人能顧及他。一分鐘後,這名叫Kyle Steiner的士兵彷彿復活般坐了起來,因為他恢復了知覺。子彈只是將他震暈,被鋼盔彈開。他記得處於半清醒狀態時,聽見人們說:「Steiner被射中頭部,Steiner死了。」他想:「我沒死。」於是坐了起來。之後,Brendan意識到他沒能保護自己的手下,這是他在阿富汗唯一一次落淚,這就是同袍情誼。

    這並非新鮮事。在座許多人或許讀過《伊利亞德》:阿基里斯寧可冒生命危險或犧牲自己,也要拯救他的朋友帕特羅克洛斯。二戰期間有許多關於負傷士兵的故事。他們被送去後方戰地醫院,他們會擅自逃離,從窗口或大門溜走,在傷勢未癒的情況下擅自逃離,設法回到前線,回到同袍身邊。因此想想Brendan,想想這些士兵。他們擁有這樣的經歷、這樣的羈絆,在一個小群體中。以某種程度來說,他們對其他20名同袍的愛勝於對自己的愛。不妨想像一下這是何等美好的感覺。他們有幸在一年當中擁有這樣的經歷,然後返家、回歸社會,如同一般老百姓。不知道自己可以依賴誰,不知道誰關懷自己、誰值得自己關懷,不知道那些熟悉的人在他們落難時會作何反應,這是相當令人恐懼的感覺。相較之下,以心理層面來說,戰爭十分簡單,相較於這種疏離感,這就是為何他們懷念戰爭。我們必須瞭解,以某種程度來說,這種感受已根深蒂固地存在於社會中。

    十分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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