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red Diamond 談社會如何在人口老化過程中漸入佳境

Jared Diamond: How societies can grow old better

我們致力於延長人類壽命的背後,諷刺的是:在以年輕人為導向的社會中,老年人生活並非易事。老年人將變得孤立、缺乏工作及生產貢獻。在這場引人入勝的演講中,Jared Diamond觀察許多不同社會中對待老年人的方式-有些較佳、有些較差-建議大家善用從經驗中獲得的教訓。

講者介紹

Jared Diamond

Jared Diamond探索文化興衰的原因-以及我們可藉由廣泛觀察各式各樣的社會中學到什麼。

綜觀全局的學者Jared Diamond在他的著作《槍砲、細菌與鋼鐵》和《大崩壞》中(及美國公共電視網和國家地理頻道以此為靈感製作的熱門主題),探索文明及其為何似乎總是逐漸沒落的原因。在他的最新著作《The World Until Yesterday》中,Diamond檢視小型、傳統部落社會-並主張現代文明只是人類生存的最後解決之道。 Diamond的演化生物學、地理學及生理學背景,賦予他對人類歷史的整體觀點。他主張成功-及失敗-取決於社會對不斷變化之環境的適應能力。

譯者介紹

翻譯人員洪曉慧

繁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簡體編輯朱學恒、洪曉慧

檔案後製處理洪曉慧、謝旻均


Jared Diamond 談社會如何在人口老化過程中漸入佳境

  • 為了瞭解現場有多少人可能認為我的演講具有實用價值,請各位舉手回答我的問題。現場有誰超過65歲,或希望活到65歲以後,或父母、祖父母的壽命超過65歲,請舉手。

    (笑聲)好,你們就是可能認為我的演講具實用價值的人。(笑聲)其餘的人或許不認為我的演講和你有切身關係,但我認為你還是會發現這個主題十分吸引人。

    我要談的是傳統社會中的老化情形。這個主題只是我新書中的一個章節,將傳統小型部落社會與大型現代社會做比較。其中涵蓋許多主題,例如撫養孩子、老化情形、健康問題、危機處理、解決紛爭、宗教議題及語言多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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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大部分人類歷史中扮演主要角色的部落社會,比近期的大型現代社會更加多元化。所有大型社會都有政府組織,其中大部份民眾彼此毫不熟悉。大型社會彼此相似,但不同於部落社會。部落社會由數千種關於如何經營人類社會之自然試驗打造而成,我們或許能從這些試驗中學到一些東西。我們不該將部落社會視為原始、落後的社會,但也不該將其美化成快樂、安詳的社會。我們所知的某些部落習俗或許令人心生恐懼,但某些部落習俗或許令人欽羨不已,懷疑我們本身是否能適應那些習俗。

    美國大多數老年人在生命最後階段並未和子女同住,也不曾與大部分早年老友保持聯繫,他們通常住在養老院中。然而在傳統社會中,老年人往往與子女、親戚及終身好友共同生活。相較於現代社會,在眾多傳統社會中,對待老年人的方式存在極大差異,從「極差」到「極佳」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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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糟的情況是,許多傳統社會棄養老年人,以四種越來越直接的手段:對老年人漠不關心、不餵他們吃飯或不幫他們清洗,直到他們死去。或在群體遷徙過程中拋棄他們,或勸老年人自行結束生命,或殺害老年人。部落社會裡的孩子真的會棄養或殺害雙親嗎?這主要發生於兩種情況下。其一是,在經常需要遷徙的游牧、狩獵採集社會中,事實上沒有餘力顧及行動不便的老年人,當身強體健的年輕人必須帶上孩子及所有財產時。另一種情況是,生活在不毛之地或經常變動的環境下,例如北極或沙漠地帶,存在週期性食物短缺現象,有時根本無法獲得足以養活每一個人的糧食,可獲得的糧食都必須留給健康的成年人和孩童食用。對我們美國人來說這簡直駭人聽聞:考慮棄養或殺害自己生病的妻子、丈夫或年邁的父母。但傳統社會能採取何種不同的做法?他們面臨沒有選擇的殘酷情況。老年人也曾經必須這麼對待他們的父母,老年人知道現在自己將面臨的遭遇。

    對待老年人的另一種極端方式,「極佳」的情況是新幾內亞農業社會的做法。過去50年我一直在當地進行實地調查,並研究世上其他固有的傳統社會。在那些社會中,老年人得到妥善照顧;他們衣食無缺,他們仍有生存價值。他們仍住在原有的房子中,或住在孩子、親戚及終身好友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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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社會中存在各種對待老年人的方式,主要有兩項原因,其中差異主要取決於老年人的利用價值及社會價值觀。

    首先,以利用價值來說,老年人持續提供有用的貢獻。傳統社會中,老年人的作用之一就是:他們通常對食物的生產仍有一定影響力。另一個老年人的傳統作用在於照料孫輩,使他們長大成人的兒女,即他們孫子女的父母無後顧之憂,以便進行狩獵或為孩子採集食物。老年人還有另一項傳統價值,即製造工具、武器、籃子、鍋具、紡織品等,事實上他們通常是最擅長此道的人。老年人通常扮演傳統社會的領導者,也是對政治、醫學、宗教、歌謠、舞蹈最瞭解的人。

    最後,傳統社會的老年人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生活於現代文明社會的我們絕對想像不到。我們的資訊來源是書籍和網際網路,相較之下,在沒有文字的傳統社會裡,老年人就是一座資訊寶庫。他們的知識拼湊出整個社會對生死觀念的差異,在罕見事件導致危機的時期,只有存活至今的老年人有此經歷,這些就是老年人在傳統社會中展現其作用的方式。他們的作用及貢獻改變了社會對待老年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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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另一項造成對待老年人方式有所差異的原因是社會的文化價值。例如在東亞文化中,特別強調對老年人的尊敬,這與儒家思想中的孝道有關,意味著服從、尊敬、扶持長輩。這種強調尊重長輩的文化價值,與美國老年人的不受重視形成對比。美國老年人在求職方面居於劣勢,醫院對他們也十分不友善。我們的醫院有一項明確的政策,叫做「根據年齡分配醫療資源」。這種不友善的說法意味著,如果醫療資源有限,例如如果只有一顆捐贈的心臟能進行移植,或如果一位外科醫生在有限時間內只能為一定數量的病人動手術,美國醫院有一項明確的政策:給予年輕病患優先權,而非年長病患。因為他們認為年輕病患對社會來說比較有價值,因為他們往後的人生較為漫長,儘管年輕病患擁有的寶貴人生經驗不及老年人。美國老年人不受重視的原因有幾項,其中之一是對工作高度重視的「新教倫理觀」,因此無法工作的老年人得不到尊敬。另一個原因是美國人強調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美德,因此我們直覺地藐視無法自力更生、自食其力的老年人。第三個原因是美國人崇拜青春能量,甚至表現在廣告當中。可口可樂和啤酒廣告總是呈現笑容燦爛的年輕人,即使不論老少都會購買及飲用可口可樂和啤酒。試想你曾在哪支可樂或啤酒廣告中見過笑容燦爛的85歲老人?從來不曾。唯一出現白髮老人的美國廣告只有安養院和退休金規畫廣告。

    好,是什麼改變了現今老年人的狀態,相較於他們在傳統社會中的狀態?少部份變得較佳,大部份則每況愈下。往好的方向發展的大幅改變,包括現今我們享有較長的壽命、年老時較佳的健康情況以及較佳的娛樂休閒選擇。另一項好的改變是,現在我們擁有專門的養老設施和照料老年人的計劃。不好的改變始於殘酷的現實。目前老年人口遠勝於青年人口,相較於以往任何時期。這意味著老年人對年輕人來說是更沉重的負擔,也意味著每位老年人的個人價值逐漸減少。老年狀態另一項不好的大改變是,隨著年齡增長逐漸斷開社會聯繫。因為年長者,他們的子女和朋友一生中往往歷經多次遷徙、散居各地。美國人平均五年搬一次家,因此老年人最後往往居住在與孩子及年輕時的朋友相隔甚遠之處。另一項關於老年人狀態的不好改變是正式從職場退休,伴隨失去同事情誼和工作方面的自我抱負。也許最糟的改變是,事實上現代老年人比傳統社會的老年人更缺乏利用價值,知識的普及意味著他們不再像知識寶庫般有用。當我們需要某些資訊時,我們會查閱書籍或上Google查詢,而不是請教老年人。傳統社會中,科技進步的緩慢腳步,意味著年幼時所學的知識到老依然適用。但現今科技迅速發展的腳步,意味著我們年幼時所學的知識,六十年後已不再適用。此外,老年人對生存於現代社會所需的科技無法運用自如。例如我十五歲時,大家都認為我的乘法很強,因為我背了乘法表,而且我知道如何使用對數,我可以熟練地操作計算尺。但現今這些技能已毫無作用,因為任何一個白痴都能藉由攜帶型計算機,正確而迅速地算出八位數相乘的答案。相反地,現年七十五歲的我,甚至連日常生活所需的技能都無法運用自如。我家於1948年買的第一台電視只有三個按鈕,我很快就操作自如:一個開/關鈕、一個音量控制鈕、一個頻道選擇鈕。如今,不過是使用家中的電視觀看節目,我就得操作擁有41個按鍵的電視遙控器,令我備感挫折。我得打電話給25歲的兒子,請他們替我詳細解說,當我試著搞定那41個討厭的按鍵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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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們該如何改善美國老年人的生活、善用他們的價值?這是個大問題。在剩下的四分鐘演講中,我會提出幾項建議。老年人的價值之一是,他們能逐漸展現身為祖父母的價值,藉由為孫輩提供優質的照料,如果他們願意這麼做。隨著越來越多年輕女性進入職場,越來越少年輕家長能在家中全天候照料孩子。相較於常見的替代方案,例如花錢請保母或將孩子送到托兒所,祖父母能提供優質、積極、熟練的照料方式。他們已從養育自己孩子的過程中獲得經驗,他們通常深愛自己的孫子女,渴望陪伴在他們身旁。不像其他照料者,祖父母不會因為找到另一份更高薪的看護工作而辭職。矛盾的是,老年人的第二項價值與他們失去的價值有關,這是世界情勢變化及科技日新月異的結果。同時,現今老年人的價值與日俱增,因為他們擁有因社會快速變遷而顯得罕見的特殊生活體驗,但這些情況可能再次發生。例如目前只有70歲以上的美國人記得大蕭條時期的生活體驗、世界大戰時的生活體驗及痛苦經歷,無論投下原子彈的後果是否比不曾投下原子彈更恐怖。現今大多數選民和政治人物都不曾擁有上述個人體驗,但數百萬美國老年人擁有這些體驗。不幸的是,這所有的糟糕情況都可能捲土重來。即使不會再次發生,我們也必須藉由老年人過去的經驗預作準備。老年人擁有那樣的經驗,年輕人卻沒有。

    我將提到的老年人其餘價值包括意識到,雖然許多事老年人已無法辦到,但有些事他們做得比年輕人更好。社會的挑戰在於善加利用老年人擅長的領域。當然,有些能力將隨著年紀而遞減,包括需要體力、耐力、雄心的技能,以及在特定情況下所需的特殊推論能力。例如解開DNA結構,最好留給30歲以下的科學家進行。相反地,某些隨著年紀增長而累積的珍貴特質,包括經驗、對人性的理解、人際關係、幫助他人的能力、不因自我意識而受影響,及跨領域的大範圍思考模式,例如經濟學和比較歷史,最好留給60歲以上的學者研究。因此老年人比年輕人更擅長監督、管理、建議、謀略、教導、整合及制定長期計畫。我見識過這種老年人的價值,在許多60、70、80、90多歲的朋友身上。他們仍活躍於各個領域,擔任投資經理人、農夫、律師和醫生。簡言之,許多傳統社會有效運用老年人的能力,給予老年人更令人滿意的生活,勝於現今大型社會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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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矛盾的是,目前老年人口勝於以往任何時期,健康品質及醫療照護亦優於以往;以某些方面來說,老年人的處境卻比以往更糟。大家普遍認為老年生活彷彿現代美國社會的災區,藉由仿效傳統社會的老年生活,我們肯定能做得更好。但適用於傳統社會的老年生活型態也適用於其他各式的傳統社會。當然,我並非鼓吹大家放棄農業和金屬工具,回歸狩獵採集的生活型態。許多方面顯示,我們目前的生活遠比小型傳統社會更加幸福。舉幾個例子說明:相較於生活在傳統社會的人,我們的壽命延長、物質生活更加富裕、較少遭遇暴力事件。但生活在傳統社會的人也有一些令人稱羨的事,也許我們能向他們借鏡。他們的社交生活通常比我們更豐富,儘管物質生活稍顯匱乏。他們的孩子比我們的孩子更有自信、更獨立、更有社交技巧;他們對危險的概念比我們更加實際;他們幾乎不曾因罹患糖尿病、心臟病、中風或其他非傳染性疾病而死亡;這些疾病對我們來說幾乎是主要死因。現代生活型態的特性導致我們較容易罹患這些疾病,但傳統生活型態的特性可保護我們遠離這些疾病。

    這只是我們能向傳統社會借鏡的幾個例子。我希望你們發現,瞭解傳統社會十分有趣,如同我從這些社會中獲得的體驗。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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