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懷特,《黑孩子》

第二課

Amy Hungerford教授繼續討論理查‧懷特的經典美國式自傳——《黑孩子》。她詳細分析關鍵段落,並交替敍述了書中人物面臨社會經濟上的匱乏和種族危險,但這些不濟在情感經歷、想像,特別是有力的言辭中得到了補償。每月讀書會會長Dorothy Canfield Fisher和懷特的往來信件中清楚表現了他們因修改問題而引發的爭論,Hungerford教授對這點加以表現,顯示懷特冒險以不妥協的姿態來描述...

第二課:理查‧懷特,《黑孩子》

    Amy Hungerford教授:我想簡單回顧一下上次課說的內容。我第一節課說了,二十世紀中期的美國文學中,突出的是作者與讀者之間,想像與現實經驗之間,虛構與真實之間,讀者與文字之間的關係。這個時期的這些關係糾纏不清,爭論不休。我還提出,現在的文學藝術,正和這個世紀早期現代主義所繼承的內容爭得難分難解。但這個世紀早期還有另一樣重要的特點,對懷特尤其重要。這是美國的自然主義特點,像希歐多爾‧德萊塞這樣的作家就有這樣的特點。懷特的寫作風格和那些作家同出一系,儘管他和前衛現代主義的繼承有密切聯繫,但是他還有社會現實主義的特點,自然主義的特點。這兩種稍微有不同的東西我暫時不說,他同時具備那兩種特點以及現代主義的特點。 所以今天我想首先研究一下《黑孩子》的選讀。之前已經叫了大家去讀,把這些看作一個文本,問問自己,我們能發現什麼,這是什麼類型的故事。我說過的問題是,這是自傳嗎?是小說嗎?它的目的是什麼?它希望有怎樣的讀者?我之前說過,對於那些負面問題有個重要的回應,提醒大家去讀一下W. E. B. Du Bois對《黑孩子》的評論,在它出現的時候,這應該適切地概括了我上節課想傳達的意思。他說:「這本書說的是一個無情又可怕的故事,讓人想知道它和真實到底有什麼關係」。標題是「童年和少年記事」,那是副標題。「讓人首先想到是一部自傳,可能至少一部分是自傳,但大部分是虛構或者是小說化的自傳,無論在哪個層面。讀者必須把它當作具創造性的寫作,而不僅僅是生活記事」。 這是 W. E. B. Du Bois說的,我要用他的建議。現在開始和大家一起讀這本書,把它看成具創造性的寫作來讀,看看我們從這樣的角度看會怎樣。今天我會多讀一些段落,因為有些同學可能還沒及時拿到RIS課程資料檔封包。現在還是選課階段,我會讀一些段落,希望你們跟我一起來看這些內容,如果你已經拿到文本的話。一般來說,上課要帶書。翻到267頁,從這本書的後半部分開始。這不是原來出版的內容,但我想先說這個並提出問題:把它看成文學作品來理解時,我們失去了什麼?書的後半部分…如果你想的話可以進來坐下,這裡還有空位。把它看成文學作品來理解時,我們失去了什麼?在書的後半部分還沒有出版的時候,這裡還有一些座位。 在267頁,這是其中一段插敍的段落,敍述者在評論他敍述過的經歷。「慢慢地,我開始走進自己的思想裡」,這是最上面的一句。「這個過程壓抑了芝加哥的街道、報紙、電影在我心中激起的所有夢想和慾望,我在過第二個童年,心中有種新的感覺—可能性是有限制的」。懷特在此講述這個故事的兩部分,這告訴我們他講述的不是一個童年,而是兩個。所以沒了書的下半部,讀者就讀不到其成長過程的感覺,這比離開南方的過程更意味深遠。這裡有一個典型的成長小說結構,故事結構要講的就是一個離鄉別井的男孩,在旅程中長大成人。如果你只看前半部,你會以為當理查決定離開南方時,他的成長過程就結束了。但他在第二部分開頭的時候已經說了,不是這樣,要經歷那個旅程的黑人有兩個童年。 那是一個怎樣的旅程,要用兩個童年來完成,一個南方童年,一個北方童年。現在我想講一下書的開頭,第7頁的內容。我還要給沒有讀過這本書的人概述一些情節。儘量坐得舒服點。上次我說過,這本書的第一個場景是童年的理查在窗簾下玩火柴,結果把房子燒了。他逃走,躲到地下室,怕母親打他。當他母親最後找到他時,確實把他打了一頓。他被打得不醒人事,之後發燒,病了很長時間,我想給大家讀一下第7頁: 「我迷失在驚恐的迷霧中,後來我知道醫生來了。他說我要臥床,要靜養,否則性命堪虞。我的身體像火燒一般,無法入睡。我的額頭上放著冰袋來降溫,每當我想睡的時候,都會看到晃動的白色大袋子,像母牛漲漲的乳房從天花板上垂下來。之後我的情況變得更糟,白天睜開眼睛就看到那些袋子。我很怕它們掉下來,可怕的液體會淋在我頭上。我日日夜夜央求父母,指著那些袋子,叫他們拿走。我怕得發抖,因為除了我沒有人會看到。筋疲力竭之後,我會睡著,下次又尖叫著醒來,我害怕睡覺。終於,我在沉悶的時光中,擺脫了那些危險的袋子,我好起來了。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每當我想起母親走過來毒打我,我就會變乖。」 為什麼用這個場景作為開始?上次我說過,自傳的藝術在於選擇,你從生活中選擇了什麼?你從哪裡開始?哪裡結束?你的先後次序如何?為什麼懷特選擇這個場景?那是很戲劇性的,是這樣的。那是一個引子,我覺得剛才我讀的那一小段告訴了我們一部分原因。在那個時刻孩子意識到,父母既能給予他生命,也可以收回。他的母親給予他生命,也一樣能收回。這是一種有強烈的危險感,肉體和精神上的危險。我想說說那些「晃動的白色大袋子,就像母牛漲漲的乳房」。 在Beinecke圖書館的懷特檔案中,你可以看到其中一樣好東西就是《黑孩子》的草稿。懷特在草稿裡對這個形象做了修改,曾經改為「白色的面孔」不是「白色袋子」。「白色的面孔」,我認為改得很好。首先,這當然可以看出他是在描述某些東西,用某個東西來描述一個形象。那東西在他作為孩子的經歷裡沒有特別的涵義,但他所做的修改沒有用種族的面孔來代表危險。那張象徵壓迫黑人的面孔。在這方面,白色的面孔一直以來都殘酷地與黑孩子形成對立。懷特修改了這個地方,更一般化更基本。但對母親和母性而言,也是一個很個人化的形象,因此把那些白色袋子比作胸脯。我們怕那些恐怖的白色液體,就像要滴到他頭上的牛奶。因此那個把自己兒子打得不省人事的母親要表現的威脅,就像發燒時看到那些漲漲的母牛乳房般的袋子。這部小說,這部自傳,一開始就給人感覺男孩從一出生,從有意識開始就處在危險中。 我要指出的是這頁最下面的轉折,在他說完「每當我想起母親走過來毒打我,我就會變乖」之後。然後就會讀到我稱之為「集合」的部分。前半部有三個集合,列出了準確來說沒有特定敍述結構的一些感覺與理解,它們是一些經歷的集合: 「每件事都以一種隱秘的語氣來講述,而生活的瞬間慢慢透露出隱藏的意思。我感到很美妙,當我看到一大群像山那樣高大的黑白斑點馬穿過塵土,嘀噠嘀噠地走在土路上。我感到很快樂,當我看到又長又直的一排排菜蔬,紅的綠的,在陽光下一直延伸到閃亮的地平線上。我感到眩暈,當清晨我在花園潮濕的綠道上奔跑,露珠在我的臉上留下冷冷的吻。我有種無限的模糊感,當我在納齊茲部落長滿綠草的懸崖俯瞰密西西比河的河水,黃色的,如夢如幻。」 我要停一下,對於這些集合你們可以進行很多討論。以前我經常用一堂為期兩天的課程來講述這篇文稿,用很多時間來講。如果你們想的話,這是值得的。花時間是有回報的,重讀這些內容,思考確切的表達方式,例如:在第八頁最上面那行,當他說到密西西比河「如夢如幻的河水」時,那是孩子的感知成為世界的感知,充滿想像不是河水如夢如幻,是理查在幻想。這個集合代表感官享受的出現,身體對環境對他周遭一切的重新感應,但其中也有想像感。在「如夢如幻的河水」你可以感受到,在旅行的感覺或路的形象可以看到,從「一排排紅的綠的菜蔬,一直延伸到閃亮的地平線上」可以看到。這是種空間感,寬闊感,對旅行可能性的感受。 為什麼把這段放在十分戲劇性的情景之後?為什麼從這裡進入沉思?我覺得是因為這象徵著之後還會出現的,在極端危險和喪失與感官享受,情感和想像這種補償之間的來回交替喪失的時刻,經常和想像的時刻互相平衡。所以我現在要做的只是講一下接下來的兩三個場景,並說說為什麼它們要並放在一起。下一段在第九頁,這裡出現得很快,內容是那天他母親跟他說,他們要乘一艘叫Kate Adams的船去曼非斯。他說: 「之後我的渴望讓日子顯得無窮無盡。每晚要睡覺的時候,我都希望第二天早上就可以離開。『船有多大?』我問媽媽。『像一座山那樣大』,她說。『有汽笛嗎?』『有』,『汽笛響嗎?』『有』,『什麼時候響?』『在船長要它響的時候』『為什麼它叫Kate Adams?』『因為這是它的名字』。『船是什麼顏色?』『白色』,『我們要坐多久?』『一天一夜』。『我們睡船上嗎?』『是的,我們睏的時候就睡』,『現在不要說話了』。那些天我一直幻想一艘很大的白船徜徉在寬闊的河上。但出發那天媽媽把我帶到岸邊的時候,我看到一條小小的骯髒的船,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 如果在這個集合裡面出現了幻想,這就是它在理查身上所起的作用。這讓他的日常經歷有一種浪漫的感覺。但當然,這是個在南方長大的黑人窮孩子,他的期望 他幻想的東西,從來都比現實發生的要好。如果環境讓他成為一個想像力豐富的人,那麼他所處的社會就是這段,會馬上讓我們意識到那種想像永遠不會成真。 有一種無能為力之感來自這種重複的交替。你從開始這三個場景就可以開始看到,這種無力感的問題最初並不存在於社會中心,我覺得我們沒有去理解小理查。在他發現Kate Adams是一艘骯髒的小船並不是他希望的那種浪漫的大船時,小理查會想想自己:「這是因為我是個在南方長大的黑人窮孩子」。這就是一種失望的經歷。 無能為力的感覺,最徹底的無力感。在第一段他媽媽幾乎要回他的命時已經有過,這植根於他的家庭。我們在下一段看到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場景,小貓的那段。有些同學還沒讀到那裡,理查的爸爸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覺的,所以白天孩子們要很安靜。在公寓樓外面有隻貓在叫,男孩們對它很感興趣。父親對他們吼道:「讓那貓閉嘴」。但他們沒辦法,父親說:「讓那貓閉嘴,我不管,必要時宰了它,宰了那隻貓」。在這時理查已經討厭他的父親,在這段之後不久他父親拋家棄子。對理查來說,他經常這樣過分挑剔地發脾氣,一副攻擊的樣子。他怨恨在家庭中自己的無能為力,在父親暴怒時的無能為力,他想了個辦法來報復他的父親。「我要按他說的去做,宰了那隻貓」。他這樣想,並這樣做了。他吊死了那隻貓。他的媽媽知道了這件事,他哥告的狀,父親不能懲罰他。他按父親說的去做,儘管父親不是認真的,但理查這樣做。按父親說的去做,從某種意義上是在保護自己,就算他沒有理會那些話的真正含義,但他不用受罰,否則一般都會被罰的。 因此理查在書中第一次發揮影響力,就是通過語言,在這種情況下體現出自己對語言的理解,並且跟其中所含的意思悖逆而行。理查好像是按照那些話去做了,他把父親的這些話變成自己的。從中獲得一種不同的力量,並用這種力量來報復父親。這是第一次,理查做的和之後門肯做的一樣,用語言作為武器。他發現門肯在政治上把語言當武器,這在他的智力發展上是很有力的時刻。這裡是一種更發自內在的一種發展,這讓人看到他能做一些事情。他可以通過語言運用來抵抗父親的懲罰。但希望大家注意,他媽媽用的是一種不同方法,如果他的父親向理查的詭計屈服的話,他的母親就不會這樣。在第十二頁,他說: 「我第一次,打敗了父親,我讓他相信我已經按他的話來做了。他不能懲罰我,除非他不要威信了。我很開心,因為最終找到方法。當面回擊他,我讓他覺得,如果他因為我殺了小貓而打我,我就永遠不會再聽他的話。我讓他知道,我覺得,他很殘忍,我這樣做了,他不能罰我。但我媽的想像力更豐富。她會通過情感攻擊來教訓我,讓我有一種因殺生而產生的心理恐慌。」 我想跳到第十三頁,大概在同一個地方,母親和理查對質。她已經知道理查。用錯誤的方式來「聽父親的話」: 「『你不要撒謊了』,你明白他的意思。『我不知道』,我大喊。她把一個小鏟子塞我手裡, 『去挖個洞,埋了那只貓』。在那個黑夜,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啜泣著,害怕得腿在發抖。雖然我知道我殺了貓,但媽媽的話,讓它在我心中又活過來了。在我碰那隻貓時,它會怎麼對我?它會抓我的眼睛嗎?當我向貓屍摸去,媽媽消失在我身後的黑暗中,她那不可觸摸的聲音在催促我。」 母親有她自己的方法,以語言為力量,她確實做到了,她讓小貓在理查的想像中復活,就像在那個情景下編小說一樣。她象徵著那隻理查殺掉的貓回來嚇他,所以再一次出現直接的交替。理查通過語言運用獲得力量的同時,他媽媽利用那些 力量把它從理查身上奪走。 這是一種在場景不斷出現時,戲劇內容緊鼓密鑼地上演。這都與語言有關。是的,這本書是說在南方成長的貧窮黑人,但它非常有意識地描述某個關注語言的人,他的成長經歷。所以在這些早期的場景中,這都與力量有關。但事實上並不像我說過的這些早期場景那樣簡單,語言的力量是完全不能預計,也不能簡單地加以利用。通過決定以錯誤的方式來遵照某人的話,以這種故意的方式,或者通過講故事製造一個道德觀點,就像母親所做的。 我們來思考一下這個場景,理查小時候在酒吧喝酒。顧客給他錢和酒,叫他向酒吧裡的其他人傳話。這通常在男女之間發生,一個男人會給理查酒,再給他一點小錢,讓理查向酒吧裡的一個女人重複他教的一些話。這樣做的時候,那些顧客會竊笑,每個人似乎都覺得好玩。理查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只是重複那些話的發音。就這樣,他很小就開始有酒癮,但同時,他學到關於語言的一些東西。語言有神秘的力量,它可以讓事情發生,在他不知道如何控制的世界。當他這次終於以年輕酒鬼的形象出現時,他的媽媽把他鎖在屋裡,確定他不能出來。然後讓他跟自己一起幹活。這樣他就喝不到酒。在文段裡面,你接下去可以看到,他開始不斷地的問問題,他開始用一大堆問題來折磨他的母親,什麼都問。從一定程度看來,這種酒癮被一種對知識的渴求代替。理查說出一些自己不懂的話,做一些不明白的事。這些經歷使他想重溫那種在按父親說的去做時,所經歷過的溝通方式。 在他祖母給他洗澡的時候,這個主題又捲土重來。你們記得這個場景嗎?他的祖母在幫他洗澡,他的兄弟在浴缸裡,祖母在幫理查洗屁股,他對祖母說:「當你洗完之後,親我的屁股」喔!祖母氣瘋了,在屋子裡追著他,想用條濕毛巾來鞭他,兩個人追來追去。這是在家裡面無能為力,成為家裡暴力受害者的又一個戲劇性場景。但這次在負面的表現中,理查有作出反應,和他在酒吧的反應類似。他說了一些東西,但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些話為什麼令祖母這麼生氣。他並不真正理解,他不懂他說的話,男孩啊!但它們的確激起反應! 這就是書中的感覺,這個關於成長作家的故事,就是某人學習的故事,甚至在他們學習如何很好地控制語言之前-語言有這種能力,儘管理查描述學習的語言中有另一個因素,那是種族因素。他在學的是種族化的語言,這裡我們來看看第七十九頁。其實首先在第四十七頁有,快點傳。知道嗎,我在看錶,我們時間不多了。我們會直接講到第七十九頁,在七十九頁我們看到有理查和他的朋友之間的對話描述,標有解釋的旁註。我從中間開始: 「大家大笑很久」[這在頁面的中間]「『喂,那些白人會把你抓去動物園下次用來打仗!』他們越說越離譜,『當開始打的時候,他們會給你吃乳酪和黑眼豆,讓你渾身有勁』。大家接受這個話題並繼續說下去。『你在一次新型毒氣戰爭中勝出』,叫囂聲達到高潮,高笑聲慢慢平息下來。『也許毒氣不錯』,關於白人的聯想進入話題中,『是的,如果他們那有種族暴動,我會用毒藥殺掉那些白人』。辛酸的驕傲,歡喜的笑聲,然後是沉默,每個人都等其他人來說點什麼。『儘管那些白人確實嚇到我們』。一個老問題的冷靜陳述。」 我們在這裡看到的是雙重聲音,當陳述的聲音開始分裂成一種很有意識的聲音。你看到的是理查和朋友在過去的談話,你也看到陳述者現在的分析,關於這語言如何與影響上下文的話題相關。上下文講的是南方的種族現實,你在這裡讀到的是一個學會這樣分析的陳述者,有一些用詞文縐縐的—「高潮」製造懸念。他一直接著下去,好像這是一段陳述的發展,但他還提出如何用幽默來展開話題,在不可能更直接地談論話題的時候,或者覺得這些人更直接地談下去會有危險時。 這男孩在學種族的語言表達方式,同時他經歷著其他更內在來自家庭的語言表達方式。在他學習種族語言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社會種族關係環境。我會提醒你們去看一段,那裡他開始問媽媽,祖母是白人還是黑人?有一段長長的對話。媽媽很煩他,她並不想回答那問題。她看起來很白,但屬於南方的黑人。所以理查在學習一種種族的語言表達方式。在他想找出如何在家裡用語言來產生力量的時候都在學習。 雙重語氣,是種族雙重意識的發展,這是W. E. B Du Bois說的種族現實的雙重意識,在雙重的敍述中得以顯現。「恐怖與榮譽」最初是書的第二部分,那時插述的語氣,把它引出了另外一個發展。所以如果你讀一下某些段落,我們來看看,在272和273頁,我從271頁開始,這裡理查在講那些女侍應和他一起在芝加哥餐廳工作的那些白人。他是這樣說的,在這頁中間偏下的地方: 「我坐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吃午餐,那些女侍應會過來坐我旁邊,聊天、大笑、開玩笑、抽煙。我知道了她們庸俗的夢想,簡單的希望,她們的家庭生活,對任何深層感觸的恐懼,她們的性問題,她們的丈夫。她們是一群熱心、活躍、健談、無知的人,但隨和,看東西都很客觀。她們不知道怨恨和恐懼,本能地努力逃避各種激情。」 你在這個場景看到的評論,不是附加那些,似乎理查的聲音是想起童年很小很小時候的事。那個聲音可以描述一段對話,這可以作為場景的一部分記下來,理查和那些女侍應一起的時候。他在回憶這些事,就像在經歷著一樣。 但有第二種發展,這在他的第二個童年,這是去芝加哥時,他渴望得到的童年。有種社會分析是,他開始進步,部分原因是讀了社會學的馬克思主義。懷特對1930和40年代的社會學很感興趣,他讀了很多那個領域的東西。他對經濟學很感興趣,希望瞭解資本主義的社會結構和經濟結構如何使個人特質形成。這就是為什麼他對這些女侍應的情緒感興趣,實際上對情緒的疑問和他對書的看法是直接相關的。在280頁有個重要時刻,他在講身為作家的渴望,這很重要,關於他的渴望和納博科夫、約翰‧巴思,或者很多我們課程裡的其他作家的渴望有何不同: 「如果我能把讀者的思緒和文字緊緊綁在一起,使讀者忘了那些字,只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那我才感到自己懂得如何去敍述。我努力去駕馭文字,讓它們消失,為了讓它們變得重要。我給它們換新裝,讓它們融入一個上升的情感刺激的螺旋,一個比一個劇烈,相輔相成,最後達到一個,情感高潮,讓讀者有一種強烈的煥然新生之感。這是我活著的唯一目標。」 這是與眾不同的,當一個作家說:「我寫作是為了讓我寫的字消失」的時候。他不想我們看到他行文的藝術,他想我們去感受,實際上是感覺他對小說的信任。這讓他可以想像自己可以過另一種生活。他有說這個,你們可以看發行版413頁上的結尾。我們在那裡可以看到,那裡沒有下半段。他問:「我那敢把自己的感覺看得比要求我的大環境更重要?」他把在南方生活的問題當成一種感覺的問題來講述,他要找回自己的感覺,並加以思考。他說: 「只有通過書,充其量是有共鳴的文化輸入,我才能苟活下去。我對書的信仰更多的來自一種絕望,而非我對其根本價值的長期信賴。」[我很快跳過這裡]「我偶爾會讀小說和文學批評,這讓我模糊地瞥見生活的可能性。」 對他而言,閱讀是獲得感覺的方式。他就是希望我們能這樣閱讀,希望他的讀者能這樣閱讀,他希望我們獲得的感覺。在後來換掉的結尾裡有講到,但「恐怖與榮譽」中講述了那種感覺如何進入一個更廣泛的文化分析。這段在書的第二部分被刪之後就沒了,他在其中想通過很簡潔但豐富的方式來講述。現在我要給大家看我提到的那些信。Andrew,可以打開燈和螢幕嗎?我要趕快打開設備(因為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我上次講過,這是每月讀書會讓他自己刪掉這部分的。現在我給大家看的是Dorothy Canfield Fisher給懷特寫的第一封信的第二頁,當中,她首次提出她在懷特修改過的結尾中看到的問題。十分遺憾的是,她說的是我們的版本413頁的那個結尾,她在談那個結尾的初稿。Beinecke圖書館裡面沒有,我不知道在哪。不知道和這些信件相關的稿件在哪裡,現在它可能在某個大資料庫裡,只是我還找不到。所以如果你們誰想去查並找到它們,那很好,我看過但找不到。有時候信件是保存了,而你就碰到這些問題。因此我們要猜一下她要講的是什麼。 我要給大家指出的是信的這個部分,第三段,她說「我的想法是」,在信的第一部分她對於書的結尾提出了一些句子層面上的建議,現在她十分試驗性地提出主要建議。「我的想法是你提出的問題,你那些讀者都自問過,關於你熱切的期盼。是什麼一直讓我們有這樣的感覺?是什麼讓我們意識到可能性,我從哪裡可以找到自由感?」如果你讀過結尾,你會記得那些他提問的段落,他在發行版裡的回答是「從書裡找」,但她的想法是這樣的: 「我們也問自己那個問題,『我們』指的是那些以父母、祖父母為榜樣的美國人。他們盡可能抹去我們國家種族歧視的污點。我們希望過,無力地希望過的是那些善意的努力是有用的,不多但足夠讓那些受種族不公平對待的人或許可以意識到,他們所植根的那些美國原則,被種族岐視弄得多麼虛偽墮落。他們還能植根於什麼?他們的存在證明,美國理想不是富麗堂皇的,它們經常受到非難。」[我要跳到下一段的最後]「要保持並發揚的一個觀念就是要有正確的種族關係,這是很多美國家庭祖祖輩輩的渴望。我自己和我認識的人都這樣想,在書上的結尾,一句對這個渴望表示認同的話,如果你可以誠實地作出這樣的認同,那麼可以激勵所有相信美國理想的人。 很震撼,想像你是理查‧懷特,你成長的過程就像他書中所寫那樣。現在你們已經讀了一些,現在你們要說出,在自傳的結尾部分。你覺得哪些不應該結束但正在結束的地方,在書的中段而不是在末尾。你要好好地感謝善良慷慨的白人,他們為結束種族歧視而努力。 懷特覺得這樣的要求很難回覆。你可以在這裡看到他的回信,我從這裡開始讀,我可以看到「你說的比較籠統」,他說,「好,我來回覆那些句子層面的東西。」 「你那更籠統的提議很難處理,我非常明白你要達到的價值,但坦白說,現在的敍述並不支援更籠統或有更有希望的結尾。逃去南方的黑人確實就是一個難民。他在這樣的環境下掙扎求存,他的離開與其說是包容,不如說是逃避。對我而言,我讀小說遠離政治的東西,讓我產生一種個人的自由感,或者覺得有逃離南方的可能性。我在結尾之後加了一段,豐富這個想法。」 我覺得他在那段說了小說對他的特定影響,Canfield Fisher對此感到不滿她又回到了那個問題上。在信的最後: 「我認為你連一次也不該在講述『看不見的光產生的溫暖』時使用『美國人』一詞。上述是一個優美的、感性用語,你讀的一些小說和故事很可能來自美國,你的國家,所以你通過書中的一些角色看到生活的可能性。那些角色就是你們這些美國人,這些照在你們信仰上看不見的光,象徵美國人為實現理想而做的努力。那些角色就是美國傳統的產物,無論你感受到的光是多麼暗,你受到了多少苦,這都因為美國理想的存在被粗暴地否認,其中的部分必須通過美國人對這些角色的描繪而體現出來。」 記住這是1944年。1944年夏天,美國剛加入歐洲戰爭,這是對抗法西斯主義的戰爭。美國人看到的是,這是對抗德國納粹之戰。在之後她和理查的通信中,還有在評論的部分(她在每月讀書會通訊寫的一小段摘要),她專門用納粹和理查在南方試圖逃脫的壓迫作比較。在那個時候的愛國主義裡面,美國理想就是自由,我們去歐洲打仗,就是為這個而戰。所以對於理查呈現美國的這種情況沒有激起愛國主義的變化,她覺得這是個問題。當《黑孩子》出版,在書背上有戰爭債券的廣告。確實是這樣,即使一個物品也和當時的政治聯繫在一起。 理查的回覆是……我們只剩一點時間,我想給大家看看。我很喜歡這些,因為你們可以看到他在掙扎,在字裡行間掙扎。(不好意思)這是他第一封回信,看到這些手寫的信嗎?對他來說很艱難。還有另外兩份手稿,仔細看會覺得很有趣。他竭力給出一個回覆。最後他拿出在芝加哥學到的知識,在讀經濟學和社會學 馬克思主義中獲得的知識,他提出一個工業資本主義分析,他用這個框架來讓她明白,這對南方的黑人意味著什麼。他在文化上是多麼孤立,多麼無法看到像理想的美國自由和正義這些東西,在那樣的主觀立場上。 最後的妥協是,他提到一些作家,包括德萊塞,Sherwood Anderson。我希望你們對比這類作家。在413頁他有提到,他們是德萊塞,Edgar Lee Masters,門肯,Anderson和 Lewis,全部都是美國作家。對比他在249頁說讀過的那類作家,你就會看到隱去了什麼。249頁的最上面。當然我們看到Sinclair Lewis,Sherwood Anderson,但之後有杜斯妥也夫夫斯基,George Moore,福樓拜,莫泊桑,托爾斯泰,Frank Harris,馬克‧吐溫,哈代、Arnold Bennett,Stephen Crane,左拉,Norris Gorky,柏格森,易本生,巴爾扎克,你可以看出來,這是一份很世界性的閱讀清單。而Canfield Fisher讓他呈現的都是一些國內作家。 我總的想法是,我想你們從這裡看到對生活的描述是如何跟一些外在的力量鬥爭,出版的力量,政治、戰爭、編輯的力量。作家如何盡力讓描述忠於自己的藝術視覺和社會視覺,與那些力量抗衡,以及那些力量有什麼影響。盡他所能,影響書在出版後的內容。《黑孩子》或者《美國饑餓》是很戲劇性的例子。因為有Beinecke圖書館和學術資助,編輯Arnold Rampersad在1990年代把完整的內容公諸於世。由於這些努力,我們可以真切地看到這書,我們可以看到前後的內容。當我們思考《洛麗塔》時會有另一個版本,在你們的版本的最後有篇短文——「一本名為《洛麗塔的小說》」。這篇文章放在最後,因為有人要審查那本書。這是另一個例子,關於這個世界如何衝擊並改變我們的閱讀經驗。這些之後會講,下堂課時我們會進一步探索這些內容。 2008年1月16日